小咕噜是它基金(北京爱它动物保护公益基金会)办公室的团宠。它是一只无毛猫,有着外星精灵般的面孔,竖起来的大耳朵和一双蓝眼睛,但因为前腿畸形,走路一瘸一拐的。
2023年9月,它被装在一个猫包里,丢弃在北京繁华街区的花坛旁。它基金的员工下班路过看到后,将它带回了办公室,随后带它去看医生。医生说,小咕噜是无良猫舍为赚钱近亲繁殖的残疾猫,需要做腕关节融合术。艰难的手术过后,小咕噜此生都将与残疾和疼痛为伴,无法正常走路。工作人员又将它接回办公室悉心照料,于是,这里就成为了小咕噜的家。“小咕噜是所有这一类商业繁殖受难的动物里最‘幸运’的,因为被我们捡到了。其他的呢,早都死于非命了。”它基金理事长张越愤慨地说。小咕噜的遭遇是流浪动物命运的一个缩影,也是公益项目“解救单身狗”及其背后机构它基金着重发力的公益方向:推动《动物保护法》和《反虐待动物法》的立法,向公众普及推广动物保护理念,以及解救既有流浪动物。“哪儿来的那么多流浪动物?”“为什么总有那么多虐猫虐狗的恶性事件?”“把流浪动物打死,问题能得到解决吗”……2008年,央视主持人张越等十几位媒体人带着采访中遇到的这类动物问题,和因动物问题引发的心理、法律、公共卫生及人际冲突问题,自发地成立了一个业务学习小组,他们称之为“中国动物保护记者沙龙”。每个月,沙龙组织一次活动,研讨有关动物的法律法规、虐待动物的人有什么样的心理疾病、过早接触到残害动物的信息会给少年儿童的心理带来什么影响等问题,法学家、动物学家、心理学家、伦理学家、志愿者及做过相关选题的一线调查记者,都陆续被请来讲座分享。
经过一两年的系统学习,张越和其余参加沙龙的同仁才逐渐摸清楚动物保护的底层逻辑。他们认识到,动保问题不单纯是动物的问题,而是整个社会管理的一个系统工程,其根本解决之道在于制定《动物保护法》和《反虐待动物法》,建立一整套科学的社会管理体系,规范人的行为,从源头上控制商业繁殖和买卖动物。他们了解到,在那些真正有科学管理的城市或国家,不会允许私人任意商业繁殖动物。动物的繁殖有很高的门槛和规范的管理,是要有授权的,只有极少的机构可以做有限的动物繁殖。繁殖出来的动物,其交易也是有很高的门槛,而且非常有限。当一个买主要买一只宠物,需要到有资质的地方去买,买到的宠物是做过绝育和免疫的,干净卫生安全的。有关部门会对买动物的人做一个基本的资质审核,确定他(她)生活稳定,有能力照顾这个动物,而且没有犯罪和虐待动物的前科。审查合格了,买主才能购买动物,带走的时候,这只动物会被注射一个并不疼的微小芯片,里面有买主的信息。如果有一天,这只动物在街上跑,警察只要一扫描它的身体就能知道主人的身份信息,马上能联系到主人,如果它是跑丢的,直接送还;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外边跑,而主人从没报警找过,那就涉嫌遗弃,该罚款罚款,该判刑判刑。这样,人类在考虑养动物时就会慎重很多,而且由于数量可控,繁殖已经被控制了,绝育做了,它不会随便跑到街上去,不会到处生小猫小狗,不会造成数量过多。而且,它们都被打过狂犬疫苗。一个地方只要75%的猫和狗打过狂犬疫苗,这个地方的狂犬病从概率上说就会根除。事实上,这一套科学有序的管理方法,在很多城市和国家都已经建立起来了,很多地方甚至连少量的繁殖和买卖都已经被取消了,比如纽约从2024年开始就不再允许猫狗繁殖,一只都不允许买卖了。在这些地方,想养动物的人只能领养,等所有的存量流浪动物都解决之后,如果社会还有需求再有序地繁殖和买卖。这样的管理体系之下,就不会有任何人为了挣钱,找一只公猫一只母猫回家就繁育,生完之后,再让爸爸妈妈跟儿子女儿甚至孙子孙女生,这就杜绝了近期繁殖。而在中国,纯种犬猫几乎全是近亲繁殖,所有近亲繁殖的纯种犬猫身上都带着基因缺陷,上文提到的小咕噜便是商业无序繁殖造成的恶果。而大量无序的繁殖和买卖又造成了拥有一只动物非常随意,那些非纯种的普通的所谓田园猫狗,3块5块就可以买一只,买完之后扭头烦了就扔,没有绝育和免疫,它们在外边受苦受难再繁殖,这就形成了社会上过多的流浪动物,多到我们的社会承担不起。“上游不控制,下游必然洪水滔天。”张越总结道。所以,一整套科学的管理体系才是解决动物问题的关键。保护动物,实际上也会让人的权益得到保护,使整个社会运行变得更加有序、更加良性。当这群媒体人明白这个道理之后,他们觉得自己有责任做一些有益的事情,有必要向社会普及科学的理念,有必要促成良性有序的社会管理系统的建立。于是,2010年,他们决定成立一个公益基金会来做这些事情。成立基金会所需的200万元注册资金成了第一道难关。几个主力是中央电视台的记者,央视制播分离,记者和主持人平时不接触钱,也不允许出去谈赞助拉钱,都是财务部门拨款。轮到自己要成立基金会,需要去拉钱的时候,既没有渠道,也没有经验,完全不知道去哪儿找。有人建议去成都,因为那个周末中国最有钱的企业家都在成都香格里拉饭店开会,于是几个人买了张票就直奔成都找“资本家”拉赞助去了。在香格里拉饭店,每人拉住一个“资本家”谈钱。“这个事业特别好,您一定要捐款一定要帮助”什么的,说了一大堆。企业家都挺客气,都乐呵呵地认真听,说挺好、很有意义,会考虑考虑。后来,腾讯公益慈善基金会和老牛基金会各出了70万元,总算解决了注册资金难题。2011年5月,北京爱它动物保护公益基金会正式成立,更多的时候,人们称之为“它基金”。令张越和所有发起人感到特别意外的是,它基金竟然是中国大陆第一家做动物保护的基金会。因此,张越总说那时候,中国在动物保护这个公益领域完全是一片“不毛之地”。他们要在这样一片“不毛之地”上开荒。2016年,是它基金发展史上关键的一年。第一个“腾讯99公益日”上线,它基金将“为流浪动物募集救护车”的项目挂在腾讯公益页面上试水。这辆车大概需要100万元,所有人都抱着一种“肯定捐不来”的心态,将项目挂了上去,“看看大家的反应”。结果出乎意料,一个月,8500位网友参与捐赠,它基金筹够了买动物救护车的资金。2016年,“动物移动医疗车”完成了车身内外的定制,配备了专业的诊疗设备,于7月在京交付完成,成了全国第一辆公益性流浪动物救护车。这辆果绿色的面包车,被它基金戏称为“小绿怪”。小绿怪停下后车身可以打开变宽,可以支上简单的手术台,两边全是可以冷冻存放药品和手术器械的箱子,可以作为一个流动的急诊室和手术室。小绿怪给它基金插上了翅膀,团队开着它前往北京郊区的几十家流浪动物救助基地去提供服务,给动物们体检、免疫、诊疗。他们还可以给动物们做绝育,大大控制了流浪动物的数量。尽管从源头上控制动物数量,是它基金的核心目标,但源源不断的存量流浪动物,它基金也无法坐视不管。因此,2018年,它基金正式推出了大型流浪动物保护计划“解救单身狗行动”,从饮食、医疗、御寒、领养四个方面全方位保障流浪动物的健康。
之所以用这个网络热梗做名字,是为了让年轻人更容易接受。实际上,这个名字也暗合了项目的愿景——解救流浪动物,给它们一个温暖的家。项目组设计了一整套的帮扶行动,来帮助那些不堪重负的流浪动物救助基地和个人,从资助猫粮狗粮,提供过冬物资防寒设备,到给流浪动物提供医疗服务,再到帮助流浪动物找家,该项目为流浪动物提供了全方位的综合性帮扶。为了帮更多流浪动物找家,项目组除了频繁组织各种线下见面会各种领养活动,还开发了一个叫“宠安家”的线上领养平台,帮助上万只流浪动物寻找领养人。“解救单身狗”项目从2018年开启到现在,累计募款近400万元,共帮助千余家流浪动物基地解决了燃眉之急。提到它基金的现任理事长张越,大部分人都会想到《半边天》。而她曾在央视主持的一档叫《社区英雄》的公益节目,却鲜为人知。
在张越看来,这是公益传播的难点之一,但不能成为公益机构和项目不做传播的理由。“很遗憾,人天生就对好人好事不像对明星八卦和负面新闻那么关心,这是天性。但你不能说,大家不太关注,咱就不传播了。”而另一方面,“公益人往往会做不会说”。为了帮助公益机构和项目做传播,《社区英雄》节目组曾策划过一期节目,专门“教公益人说话”。张越和节目组制作了好几个版本,教公益人如何在3分钟、5分钟之内说清楚自己的公益项目及其意义,帮助了不少人。由于十几位创始人的媒体出身,它基金从成立之初就带着极强的传播属性,也因此比别的公益机构对传播多了一份敏感性。但即便如此,公益的传播倡导依然是一件很难的事,动物保护的公益倡导更是难上加难。“做动物的慈善比做人的慈善难多了。”张越感叹道。人的慈善大家都能理解,募款相对容易,而且只要你付出就有收获和美誉。动物的慈善正相反,“跟谁说都不理解,办什么事都不理解,付出越多,挨骂越多,别人就说你神经病、狗粉,妨碍他人的吃肉自由之类,做得越多越不落好。”张越说。尽管挨过很多骂,但它基金始终没有在传播上懈怠过。它基金下设爱它学堂,专门对外传播动保理念。张越不厌其烦地给大家解释,“为什么猪肉、鸡肉、牛肉可以吃,猫肉、狗肉不可以吃”“人的事都管不过来,为什么还要去管动物的事”“吃肉的人去保护动物是不是伪善”“动物保护为什么关乎每个人的利益”等问题。张越觉得,“低调行善”这个逻辑不适合它基金。毕竟,它是理念倡导型的基金会,传播倡导不仅是募款的主要方式,还是基金会的使命责任。“当你替你的公益组织和项目说话时,你必须高调,如果你不大声说,人家怎么知道你要帮助的是弱势群体,他们的需求和处境是什么,你这个项目的意义是什么,怎么会有更多人参与进来?这里边没有你的私利,这里边是公共利益,所以,为公益的时候,不妨大声疾呼。”张越说。经过十三年的发展,它基金已从“100块钱都募不来”的组织,成长为能帮扶1000多家流动动物救助基地的公益基金会。社会的观念不断在进步,即便他们做的是“动物的慈善”,但越来越多的人理解了这项工作的意义,毕竟,救助动物,也是在于改善世道人心。随着能力不断增强,它基金也在不断拓展公益范围,除了每年两会推动提案和议案之外,他们还做了大量其他的辅助工作。比如,在《野生动物法》修订时,它基金聘请全国各地的野生动物立法专家展开研讨,并拿出自己的方案,提供给国家立法部门做参考。2024年已经结束,在新的一年里,它基金计划完成一次项目升级,由“做善待动物的倡行者”转变为“爱及生灵共护生态”。“它基金的‘它’并不仅仅针对城市伴侣动物(为城市居民提供陪伴和乐趣的动物),也应该包括例如野生动物、实验动物、表演动物、食用动物等等,各个类型的动物都应该被涵盖进来。” 2024年12月1日晚,“它基金‘爱及生灵’暖冬会”温暖开场,动物学家珍·古道尔来了,红山动物园园长“百兽之王”沈志军来了,“河狸公主”初雯雯来了……爱护动物的人们聚在一起,为每一个“它”大声疾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