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1日，民政部社会组织管理局、北京市民政局联合召开社会组织助力高校毕业生到城乡社区就业工作座谈会，进一步引导社区服务领域社会组织挖掘自身潜力，积极助力高校毕业生就业工作。北京市协作者社会工作发展中心（简称北京协作者）李涛主任受邀参加本次座谈并发言。本文为李涛主任撰写的发言稿，共同探讨社会组织尤其是社会工作服务机构如何发挥多元作用，促进大学生到城乡社区就业。

李涛，“协作者”(Facilitators)创始人，北京协作者中心主任，高级社会工作师，民政部首批全国社会工作专业领军人才。他于1996年担任媒体记者时参与社会公益，2003年发起成立国内最早的民办社会工作机构之一“协作者”，致力于赋权流动人口，发展本土社会工作，推动社会组织与政府、企业和学界的跨界合作。

近日，民政部号召各级各类社会组织特别是为城乡社区提供服务的社会组织要即刻行动起来，积极助力高校毕业生到城乡社区就业。社区工作是社会工作的主要工作方法之一，社区服务是社会工作的主要服务领域之一，社会工作服务机构是以社会工作者为主体，秉持社会工作专业理念，运用社会工作专业方法回应广大群众尤其是困弱群体的服务需求，促进社会公平发展的社会组织类型之一。其中，促进就业是社区发展和家庭生计的重要服务内容，保障就业与体面劳动，是面向社区服务的社会组织尤其是社会工作服务机构的基本服务职能，既包括促进社区居民的就业，也包括促进社区服务人才的就业。我结合实践，就社会工作服务机构如何促进大学生到城乡社区就业，谈三点看法。

一、社会工作服务机构在促进大学生到城乡社区就业方面可以发挥的作用

社会工作服务机构在促进大学生到城乡社区就业方面可以发挥多元的作用，其中主要包括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发挥就业载体作用，拓宽大学生城乡社区就业渠道，提供就业岗位。

首先，社会工作服务机构本身就是面向城乡社区的重要服务载体，而且其组织类型、服务领域、岗位设置非常多元，从而通过直接提供就业岗位的方式，拓宽了大学生到城乡社区就业的岗位。以我所在的北京市协作者社会工作发展中心（以下简称：协作者）为例，我们在2003年成立时，只有一名没有工资的专职人员，现在我们在北京、南京、珠海、江西和青岛等地有5家机构，专职人员达到50名，还有9名兼职人员。其中60%是大学应届毕业生就业（硕士研究生占20%，本科占45%，专科占20%），专业涉及社会工作，社会学，教育学，经济学，公共管理，新闻传播，行政管理，会计等近十个专业。而且，我们目前还在招聘，有15个岗位空缺。

二是发挥职业赋能作用，提升大学生职业素养，促进稳定就业。

这方面的作用很容易被忽视。社会工作服务机构有别于传统的慈善组织，其核心价值是赋权增能，既包括面向困难群体的赋权增能，还包括面向大学生、社会工作者和社会组织从业者等服务者的赋权增能，以保障服务素质，不断提高服务水平。促进社会福祉是社会工作者的集体责任，因此，每个社会工作服务机构都有责任推动社区服务和公益事业发展，有责任培养公益服务人才，其中一个重要的举措就是为大学生提供实习平台。社会工作专业机构的实习工作，根本目的不是为了让实习生顶岗补充机构人手不足，而是专业责任，在社会工作专业伦理中，有专门一部分就是对专业负责，培育人才，发展专业，服务社会，这也是社会工作服务机构与其他机构最大区别之一。

以协作者为例，协作者的工作目标之一是通过接收实习生，协助大学生了解本土社区服务实践情景，培育公益理念，提高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专业服务能力，持续参与社区服务。我们与30多所高校建立了实习合作关系， 2010年-2021年协作者为387名学生提供了专业实习，将近80%的学生为社会工作专业，20%为计算机、心理学、行政管理、公共关系、传播学等专业。目前，正在协作者实习的有23名实习生，来自中国人民大学、中国劳动关系学院、北京师范大学、辽宁大学、贵州大学、中华女子学院等多所院校。

当代大学生很大的一个问题是有生活欲望，而缺少职业抱负；有专业能力，而缺少专业理想，表现在就业层面则是缺乏职业规划，就业质量差，教育成本和就业成本消耗大。比如，以前些年的社区大学生工作者为例，政府为了吸引大学生到社区就业，投入了很大资源，包括工作满三年转北京户口，但很多学生熬到3年拿到户口当天就辞职，给社区用人单位造成了很大的人力成本损失。但是需要的反思的不只是大学生，还有我们的社区工作体制，我与这些大学生交流时发现他们自身也很痛苦，他们付出了三年的青春时光，其中的失败感和负疚感，如果不进行专业处理，会影响他们的一生。社区工作作为社会工作专业体系的重要构成，其岗位价值的发挥，不只是个人专业技能的大小，还需要奉献社会的专业理想，更需要用人单位建立起专业的服务管理和督导支持系统。

因此，促进大学生到社区就业不只是提供就业岗位那么简单，还包括提供岗位支持，培育其专业理想、岗位胜任力和可持续的职业发展力。这其中，实习是从学生过渡到职业人的重要阶段，是提升就业质量，保障就业稳定性的重要举措，是学校课程教育与机构实践教育的结合。实习质量直接影响到就业质量，而社会工作服务机构和高校的实习管理能力则决定了实习质量。以协作者为例，协作者建立了较为完善的实习支持系统，包括每天的工作日志督导，每周面对面督导和周志督导，每月的小组督导，实习前的面试与计划安排制度，实习期满的评估指导制度，与学校的沟通协作机制等，都由具备督导资格的资深社会工作者担任，个人要付出很大的精力，机构则要付出很大的成本，从情感和技术两个层面协助大学生开展专业实践，检视专业信念，培养专业觉察力，厘清职业生涯规划，从而使他们能够精准就业。目前协作者的工作人员中有20多人是从实习生转化过来的，很多骨干人员都是从当年的实习生、到一线社会工作者，到机构管理者，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此外，社会工作服务机构的职业赋能还表现在教育救助方面，以协作者为例，自2003年9月开始救助第一个考上大学却无力交纳学费的农民工子女上学，我们到现在已经资助了2249人次困境儿童上学。有学者曾经对数千名流动儿童做过一个长期跟踪调查，发现只有6%的流动儿童考上了大学。我们救助的孩子中有相当一部分考上了大学，并转化为我们的捐赠人，很多人会觉得这是神话，但这其实是社会工作助人自助的价值所在。社会工作服务机构对困难家庭子女通过教育改变命运，拓展职业路径，提升就业质量，提高国民素质，发挥的作用和由此产生的社会价值是难以估量的。需要注意的是，社会工作服务机构在此方面对促进就业的价值贡献并没有得到充分的肯定。

三是发挥资源整合作用，扩大大学生社会参与，发掘就业机会。

社会工作服务机构人力资源的另一个重要组成是志愿者队伍。协作者有3000多名志愿者，其中40%左右是大学生。志愿服务的价值一方面在于服务他人，另一面也在于发展自己，包括通过广泛的志愿活动接触社会，深入认识社区，认识社会工作，结识志同道合的伙伴，从而扩大了大学生的社会资本。

社会工作服务机构在城乡社区发展中，还承担着培育孵化社区社会组织和社区服务平台的功能，比如培育社区社会组织联合会，承接运营镇街社会工作站等，都为促进大学生到社区就业创造了机会。

此外，社会工作服务机构在促进大学生到城乡社区就业中还发挥着教育倡导、支持公益创业等多方面作用。限于篇幅，我就不一一详述了。

二、社会工作服务机构促进大学生到城乡社区就业的趋势和挑战

（一）发展性趋势：社会工作服务机构人才需求呈现多元化趋势，为大学生就业提供了更大空间

社会组织进步的一个表现就是专业分工。具体到社会工作服务机构的岗位通常分两类，一类是直接服务岗位，一类是间接服务岗位。以往社会工作服务机构人才需求主要局限于直接服务岗位，行政、传播等间接服务岗位往往由服务人员兼职或外包，而随着社会工作服务机构组织内部治理规范化和外部服务专业化的要求，部分完成了初创阶段的社会工作服务机构对岗位开始要求专精化和职业化，如财会，法律，品牌传播，人力资源管理，行政管理等岗位，从而为助力大学生就业提供了更大的空间。但与此同时，我们却发现教育并没有跟上这个形势。比如，这些年我们社会组织年检审计中，常见的问题就是审计报告不符合非营利组织会计制度要求——机构财务人员在日常工作中按照企业会计制度管理，而审计人员也按照企业会计制度进行审计了。法律、品牌、传播等专业岗位同样如此，大都是按照商业单位和公共管理部门的人才要求培养的，其知识结构缺失公益理念和方法。

（二）障碍性趋势：公益服务人才供需关系呈现两极化，对大学生到城乡社区就业造成压力和不确定性

一是巨大的公益服务需求与低迷的就业空间的矛盾。从历史经验来看，社会变迁的加剧，都会促进对公益慈善事业的巨大需求，比如18世纪工业革命带来的失业和贫困问题、20世纪初的经济危机等都促进了社会工作和慈善服务的发展，由此也构成了对公益服务人才的巨大的需求。但是现在这个需求却被压抑了，有研究发现，近三年以来全国社会组织新增从业人数的增长速度明显放缓，在3%-5%左右，与之相比，2017年和2018年的增速一度高达13.2%和13.4%。这是不正常的，不符合社会组织作为新兴行业的社会发展趋势。

反思疫情，我们处在百年未有之大变局的转折点，其中，全球社会风险前所未有，这是需要公益力量挺身而出的时代。记得2020年我参加民政部社会组织管理局的疫情防控座谈会时，谈到疫情防控常态化需要与社会建设结合起来，通过大规模发展社会工作，培育社会组织来回应社区多样性、紧迫性和个性化需求，从社会建设的角度开展预防性、救助性与发展性相结合的服务，从而逐步消除社区居民尤其是高风险人群的脆弱性，提升抵御风险和自我发展的能力。但三年过去了，我们依然面临着诸多挑战，疫情常态化使核酸检测技术以产业化现象飞速发展，社会组织和社会工作发展的如何？为何社区工作者严重透支，而社区居民并不领情？这些都是需要我们反思的。

二是巨大的公益人才需求与低迷的就业选择的矛盾。2020年，我国社会组织就业人数占全国就业人数比例不足1.5%，而发达国家占比超过5%；从社会工作人才占国民总人口比例看，包括香港台湾在内的发达地区以及其他发达国家的社会工作人才是千分之三左右，而我国不到万分之六，存在巨大的人才需求空间。近年来，高校大规模发展社会工作和公共管理等与“三社”（社区、社会组织、社会工作领域）相关的专业，但每年全国本科毕业生选择 “三社”领域的专业最高仅为6%，社会工作专业毕业生选择“三社”的比例更低。而另一方面“三社”领域人才流失率长期居高不下，留不住人，成为长期的普遍现象。

两极化的原因表面看是包括社会工作服务机构在内的社会组织缺少资金，岗位待遇低，工作压力大等问题，其背后则是两个关键问题：

一是缺乏规划。专业人才发展和就业岗位开发最需要的是长期规划，但当下，不仅社会工作服务机构自身缺乏治理规划，包括社会工作服务机构在内的社会组织行业，无论从国家层面还是地区层面，都缺乏以满足城乡社区公益性服务需求为本的中长期人才发展规划，购买服务、登记注册、培育扶持等政策不连贯，不系统，不持续，传导到社会工作服务机构内部治理，是其组织可持续发展面临着巨大的不确定性。

二是缺乏认同。职业认同的背后是社会承认的问题。直到今天，包括民办社会工作机构在内的社会组织从业者往往说不清自己的职业名分，在家人和朋友眼里，社会组织领域的职业是不正式、不稳定、没有前途，甚至是不务正业的。这背后既有公益文化在主流价值话语中长期缺位的问题，也有相关部门对民办机构缺乏正确认识的问题，传导到社会工作服务机构内部治理，是其发展定位存在的巨大的不确定性。

三、关于建议

在微观技术层面，加强校社合作，包括共同开发专业课程和人才培养体系，联合举办多种形式的就业和实习对接交流活动等；加大对包括社会工作服务机构在内的社会组织促进大学生到城乡社区就业的政策支持力度，包括给予到社会组织就业的大学生岗位培训补助、积分落户激励、五险一金配套补贴等。但根本上，首先包括社会工作服务机构在内的社会组织得能够发展起来，促进就业才有可能。

在这里，我还是提出几年前就提出的希望大家思考的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目前有世界上最强大的党和政府，也有日渐成熟的市场经济，但为什么我们的社会问题依然有很多，甚至有些问题还愈演愈烈？这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我们缺少一个健全的社会。一个健全的社会一定是公益组织发达、社会工作成熟、社会服务多元、公众积极参与的社会，是一个以公益精神、公民意识为主导的社会，也是党中央提出的“共建共治共享”的社会。因此发展社会组织和社会工作，不是社会工作者的“私事”，而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公事”，是救国救难的“大事”。要做好这件事，我越来越发现，不只需要投入政策和资源，更重要的是勇气、责任和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