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易地扶贫搬迁政策不仅解决了近千万人的生存危机,政府更通过资源和政策的支持改善了搬迁区的生活条件。根据国务院官网显示,截至“十三五”末,全国共960多万贫困人口实现搬迁,建成安置住房266万余套,集中安置区3.5万个。但在搬迁区发展的过程中,学生的课后服务问题面临着新的挑战。
“有时候一个多月才回来一次。”谈及进城读书的大女儿,板万村村民何叔叔眼神落寞。搬迁后,由于小学阶段学校不可以住宿,家里的大人多数外出务工或有农活要忙,无暇顾及孩子的日常生活,所以多数孩子选择住进托管机构。从民办托管到学校晚自习、从社区图书馆到公益陪伴,孩子的生活时间被重新切割。“在家我照顾生活,学习交给托管老师。”他坦言。现实的推力让课后服务承载了超教育的情感职能——在“村住—城学”流动中,它既是成长延伸,更是家庭稳定的支点。本文以册亨县为例,借一线访谈剖析课后服务的结构困境,揭示教育照护背后的共性矛盾。
图源:远行客
现状及原因
当前,册亨县课后服务已形成“政府引导+学校主阵地+社区补充+社会参与”的多元供给格局。政府通过《册亨县义务教育阶段学校课后服务工作实施方案》等政策提供制度保障,明确服务内容、收费标准和监管要求,确保服务普惠性。学校作为实施主体实现100%覆盖率,县域内大多数小学已能保障基本的课后服务,部分乡镇学校也尝试引入兴趣班与作业辅导服务,为了给无法全日照护儿童的搬迁户家庭提供一种选择,一些民间力量亦在搬迁社区内开办托管点。尽管如此,课后服务体系仍面临诸多现实挑战。
首先是家庭“第一课堂”功能的弱化。大量搬迁户家庭存在典型的“留守结构”,即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孩子由祖辈或单亲照顾。由于隔代监护人普遍受教育程度不高,无法胜任学业辅导,更缺乏对孩子心理状态的敏感识别与回应。在走访过程中,我们来到了一位老兵爷爷家里。他和老伴两人带着孙子生活,他坦言:“老一辈以前读过书,现在都忘了,看不懂孩子学的。”在这种情况下,孩子学习完全依赖学校与托管机构,家庭难以承担应有的教育引导功能。
这种“教育断层”不仅体现在学业上,也延伸至亲子沟通的缺失上。板万村另一户搬迁户何家父亲曾无奈地表示:“回来都是把房门一关,在房间里一点都不出来。”他尝试留家照顾孩子,但也表达出“自己也辅导不了”、“孩子说了也不听”的无奈。这类“熟悉的陌生人”关系折射出家庭教育在亲子情感建设中的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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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校内课后服务内容以“作业看管”为主,虽然在普及程度上取得进展,但存在明显的“趋同化”问题。一些学校安排的仅是统一的写作业时间,辅导教师人手紧缺,无法因材施教;而部分设置的兴趣项目也多为简单的体育活动,缺乏文化艺术、科学启蒙等多元维度,难以满足不同孩子的成长需求。一个已经初中毕业的女孩在采访过程中提到,“学校有活动啊,放学都有篮球,羽毛球什么的运动的,但是没有唱歌和画画。”
另外,搬迁社区内活动受限于资金与人力,文化类、兴趣类服务难以常态化开展。在我们前往搬迁区的社区公益图书馆进行调研时,图书馆里的管理员波波老师坦言:“虽然我们展开多元化服务,如图书积分兑礼、看电影等,但创新被人手不足限制。”例如由于社区的人力不足,他们有时会需要临时筹备一些活动,进行布置场地、购买物料、宣传等工作。此类仓促应对和人力紧缺的状况,折射出社区服务的深层困境。社区和各方力量未建立长效协作机制。要破解此局,亟需构建稳定的人员供给链,和更深度有效的合作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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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一提的是,在搬迁区内,一个集中存在的特殊现象——“校外民营托管”填补了课后服务的空白。民营托管机构成为课后服务重要补充。这类"夫妻店"多由村小退休教师或本地个体创办,将自宅改造为生活场所,提供灵活托管服务。其生存根基深植于布依族亲缘网络——许多家长坦言:“现在我孩子的托管老师就是以前教过我的老师。”而托管所老板更直言:“我亲戚开一个托管,比如说我姑、我姨、我妹姐的娃娃不送去这亲戚家,回寨子就抬不起头。”但这类托管机构普遍存在管理粗放、师资不稳、空间拥挤等问题。“在阿姨那里管,一次50-60人。”有些民营的托管所就是“自己在家开,自己做饭然后请一个老师,就这样混着一起带,所以就没有分工细致,系统化的、标准化的流程。”
这实则是家长的无奈替代方案。他们渴望稳定照护与适度学习支持,却被迫在多重矛盾中妥协:经济成本、通勤距离、安全隐患与服务质量难以兼得,最终变为权益衡下的权宜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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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所述,课后服务在搬迁背景下已成为学生日常教育的重要一环。但由于家庭支持系统薄弱、学校服务趋于同质化、社区能力发展滞后,以及校外机构质量参差不齐,课后服务体系的运行仍处于“高需求、低质量、不均衡”的初级阶段,亟需进一步政策扶持与制度创新。
应对措施
为改善这一问题,当地各方积极采取措施。
通过学校、政府、社区对学生课后服务重要性的宣传和引导,留守儿童家庭开始重视并愿意投入资源到这一方面。家庭对课后服务的认知正经历本质转变。在一家大型托管机构工作的卿老师告诉我们,她创建的家长群实现了远程同步成长轨迹:“老师们实时更新学习生活状态,让远方父母触手可及。”新一代家长更主动介入教育决策,如搬迁区的一位父亲的表态折射了集体心声:“长大了就看他们兴趣爱好,只要愿意读,我们就尽量支持。”对于家庭来说,教育投入不再只是经济上的考虑,而是体现对孩子成长重视的一种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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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也开始积极引入多方力量介入到校内的课后服务中。为了丰富学校的课程内容,同时弥补教师资源不足的问题,学校通过联动社会第三方机构,邀请具备音美、科学等特长的志愿者进校开展特色课程。波波老师向我们分享了他的经历。他提到,除了平时在图书馆里组织阅读活动外,每周都会去到附近学校开展志愿送课。在板万村调研过程中,我们也了解到每逢寒暑假,会有不少志愿者前来,为这里的孩子们带来多样化的教学内容,这不仅拓宽了孩子们的视野,也让他们获得了更丰富的学习体验与成长陪伴。
搬迁社区通过对接各类社会组织补位专业服务,弥补社区人力不足和专业度不够的短板。例如对接高校研究生支教团送教进社区,“小桔灯”亲子伴读等活动,以此提升家庭教育参与度。高洛街道更创新对接一线城市资源:“成长营地机构已在社区图书馆开展两次活动,每次来都会捐赠一批新书。”给我们介绍的是周老师,她是大山小爱志愿支教组织的负责人,该组织已经在不同的搬迁社区运营着8所社区图书馆,有着丰富的一线经验。她介绍道,该机构通过“实地送教+远程课堂”双轨模式,为搬迁儿童提供定制服务。还有托管机构的老师也补充:“今天下午还有外面的人来做亲子手工活动。”这些跨地域、跨领域的专业资源——从高校志愿团队到城市教育机构——正精准破局社区服务瓶颈,构建可持续的支持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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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投入资源搭建校内外服务枢纽,引进专业机构运营社区托管中心。我们探访了高洛街道的一家“政企合作”模式的托管机构——趣动玩家托管机构。政府为他们提供了完备的硬件设施配套,并给予了一定的政策支持(如房租减免、运营补贴等)。趣动玩家托管机构采取了三重突破性举措:首先实施普惠性收费调整。其总部所在地兴义的标准月费为1280元,但针对高洛街道搬迁家庭的经济现状,机构主动将费用降至520元。尽管利润空间被大幅压缩,管理者仍坚持运营:“如果我们放手,让这两百多个孩子去一些条件较差的小型托管机构,家长们心里的落差会很大。”其次建立精细化全流程管理体系,制定严格的班级公约规范作息:“6点放学后,6点到7点是晚餐时间,孩子们依次放书包、洗手、排队吃饭;饭后回到座位开始写作业,大多数孩子能在8:50前完成作业并洗漱准备就寝,9点半前必须上床睡觉。对于作业未完成的学生,老师会单独辅导,确保每个孩子都跟上进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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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正如卿老师所说,这不仅仅是一份工作,更是一份情怀和社会责任。“我们不是老师,而是他们的家人。”这句朴实的话语,展现了教育背后最深沉的责任感。“我们的目标是通过爱心、自信心、恒心和责任心,帮助孩子们成为更好的自己。”机构老师们将这句话融入日常,从严谨规范与人文关怀的双重维度重构托管服务的本质内核。
正是凭借这种近乎“家庭式”的责任心,专业机构得以持续稳定地发展壮大,也让课后服务更具温度与厚度。
未来展望
未来,课后服务的改进不仅关乎“谁来管”,更关乎“怎么育”。“如果能加个画画课程我觉得也不错。”何正交的父亲轻声说,“不过我也没有特别去问他们。”课后服务应成为孩子点亮兴趣、获得理解、延续陪伴的重要空间,而不仅仅是作业完成与安全管理的场所。提升课后服务质量需要政府、学校、家庭和社会力量的协同推进,特别是在资源整合与个性化辅导方面寻找突破口。
愿每一个在山村与城市之间奔波的家庭不再为将孩子“放哪儿管”、“怎么管”而焦虑;也愿每一个“被留下”的傍晚多一些温度与回音。
图源:远行客
参考:
1、册亨县教育局,2024年,《册亨县义务教育阶段学校课后服务工作实施方案(试行)》
2、国务院官网,2021年,链接:
https://www.gov.cn/xinwen/2021-01/29/content_5583417.ht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