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世界范围来讲,残障女性比男性略多,特别是在中低收入和欠发达地区——当地残障人口中约75%都是女性。这是因为女性更容易受到性别暴力,同时没有很好的医疗条件,遭受暴力后无法得到及时医治,导致永久性残障。”社会创新机构“奇途无障碍”的创始人纪寻分享道。在中国,残障女性也是一个规模庞大的群体。2024年中国残疾人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数据显示,我国残障人口数为8550万人,其中女性残障人士有4470万人,占总数的52.2%。
对残障女性而言,她们在个人发展的过程中面临很多困难,尤其是在就业方面。“(视障群体)要么就是做按摩,要么是没有工作。可以说大部分人是这样的。”从事数据标注的视障伙伴陈晓雯说道,“能走出来、从事其他行业的人只是一小部分。”
电影《推拿》中的技师们 图源:《推拿》剧照
造成视障女性就业困境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目前我国的融合就业的岗位仍较为有限。另一方面,单一的就业选择(以按摩为主)为视障伙伴创造了一个“舒适圈”,让她们失去了“往外迈一步”的勇气。“在按摩店工作可以住宿舍,还有熟悉的视障同事,收入也相对稳定。而当你选择走出去就要面临很多挑战,比如独立上下班、租房。收入也不如在按摩店高。”陈晓雯补充道。
在这种情况下,一些残障女性选择创业,尽自身力量推动残障群体的社会融入和参与。
她们的故事
彭玉娇是一名受脑性麻痹影响者。因为脑瘫,她遭到过不少歧视。这些经历促使她思考,为什么残障的身份会在社会中招至偏见与误解,以及如何改变残障群体的社会地位与身份认同。
2017年,她开始关注残障女性群体,与残障女性伙伴共同创立了BEST残障姐妹活动小组,又在2019年正式注册为“北京乐益融社会工作事务所”。彭玉娇希望通过艺术疗愈、社工支持和心理疗愈等方式为残障女性提供个人发展与社会融合的支持。
乐益融创始人孙妖妖(左)和彭玉娇(右) 图源:社会创新家
乐益融利用艺术形式促进残障女性的自我认知与接纳。比如,乐益融每年都会为社群中的女性拍摄照片,形成《北京残障女子图鉴》。这些照片被带到各个社区做流动展览,照片中的主人公也会在不同的社区和当地居民对话。这样的方法极大地促进了残障伙伴的社会融合。彭玉娇曾提到:“每次办大型的展览,我们活动的受益人数基本上都超过几百人。”
乐益融还成立了“乐意剧团”,用舞台表演的方式呈现残障女性的生命力和创造力。“艺术和残疾人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关系呢?是“彼此为光”。残障人士黑暗苦难的经历给了他们最大艺术的感受力,而艺术给了障碍者平凡出口的一个书写的出口。他们彼此为光,照亮这些个体的生命。”彭玉娇说道。
除此之外,乐益融也聚焦那些困在家中的残障女性,鼓励她们“走出家门”。其中,“向往的职场”邀请不同行业的优秀职场人士进行分享,帮助残障女性更好地认识自我,并选择合适的、有前景的职业。“阳光女子力残障女性新媒体夏令营”则是为残障伙伴搭建创业互助小组并提供必要的指导,支持他们用新媒体渠道实现创业。
活动招募海报 图源:残障姐妹BEST公众号
经过多年努力,机构在2021年被评为北京市3A社会组织。
与彭玉娇一样,纪寻也是一位关注残障伙伴社会融入的女性。由于身患腓骨肌萎缩症,纪寻从小无法行走,长期依赖轮椅。不过,这样的“配置”不但没有限制她成为一名全球旅行者,还成为了她创业的源头:“(我创立奇途无障碍的)动力源自于我对世界的好奇,以及一种近似于逆反的心理——越是限制我,我就越要走出去。”
2018年,她获得了全世界最大酒店预订网站Booking.com的种子创业资金,创立了社会企业“奇途无障碍”,旨在为人们创造更好的无障碍环境,支持残障伙伴享受更多元、融合的社会生活。
纪寻获得Booking.com Cares Fund创变者奖 图源:奇途无障碍
奇途无障碍的一大关注点是无障碍出行。2023年,奇途发起了“无障碍博物馆残障社区连接计划”,致力于开展博物馆及城市的无障碍测评。这包括为残障人士提供更有效的路线和路程信息,以及优化博物馆内部的无障碍设施和引导。“我们一直在说,博物馆的无障碍并不局限于博物馆内部,而是从出发到到达都构成了无障碍体验的一环。”纪寻说道。
当然,无障碍测评的意义不止是帮助残障群体走出家门,更在于通过创造公共环境中的互动,提高公众对残障伙伴的了解。纪寻曾提到,当陕西历史博物馆大大的无障碍标识被孩子们看到,他们会觉得 “一个场馆里有残障人和无障碍设施,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
此外,奇途无障碍还会优先雇佣社群中的残障伙伴,积极推动残障人士就业。纪寻表示:“我们每年大概会给四五十个笔者发放稿费。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固定的七、八个人做社群工作。根据工作量的不同,他们都能获得一些劳务费。”
奇途无障碍也会通过开展系列讲座和研讨活动来分享职业资源,为各地的残障人士提供就业思路。
在未来,奇途无障碍计划开展线下工作坊,进一步推动残障人士的就业。“现在(奇途无障碍)活跃的社群人数有两万人左右,其中的就业率有大概百分之四十,已经比全国的(残障人士平均就业率)数据还要高。”纪寻提到。
“创业秘籍”:内在动力与外部支持
目前,乐益融和奇途无障碍都已成为业内不可替代的存在。她们的“创业秘籍”是什么?
首先,残障女性创业需要强大而持续的推动力。这样的推动力来自她们对“促进残障群体融入社会”的坚持。
纪寻形容自己“整个人生的教育过程就是争吵和建议的过程”。她曾向学校争取在低楼层读书,还向相关部门写信,希望能为有特殊需求的高考学生申请更多的作答时间。她从小就是一个乐于表达、主动进取的人。也因此,她想鼓励更多的残障伙伴为自己发声。“我认为我们代表的是中国新一代残障人的精神,以往我们是被动地去接受别人的帮助和支持,但我们新一代的残障人会更加主动去寻求自己发声的机会,去向社会表达我们自己的诉求,去主动争取发展的资源。”纪寻坚定地说道。
乐益融的另一位创始人“妖妖”也是如此。她出生时被查处体内器官与常人相反,伴随严重的心脏病,她成长时期听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一辈子就这样了。”但她并不相信这句话。她叫自己“妖妖”,就是希望赋予自己生命力顽强的期望。
妖妖是国内第一部泛障别开放式残健融合戏剧《逆转人生》的总策划、出品人。她希望这部戏剧不仅能够实现残障个体在过程中的自我疗愈,还可以起到公众教育的作用。“希望观众看完剧后的印象不是这些演员是残障人士,而是Ta们演得真好。”妖妖说。
《逆转未来》剧团合影 图源:社会创新家
另一方面,强大的生命韧性让残障创业女性度过创业过程中难以避免的“寒冬期”。2020年初,突如其来的疫情让旅游业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面对市场的严峻环境,纪寻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将视野转向公益性项目,为残障群体提供更广泛的服务。之后,她和团队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内容创作和社群运营中,积极开展社群活动,并深入收集数据,以此不断调整服务,满足残障伙伴的真正需求。这一转变也为她的团队带来了新的发展机遇。
此外,残障女性还可以充分利用自己具备的独特视角,挖掘创业的关键点。 纪寻从小就离不开轮椅,这让她难以参与到其他孩子的玩耍当中。她明白,比起“玩耍”本身,融入社群才是很多残障人士最需要的,也是最困难的。因此,奇途无障碍倡导在旅行中建立人与人的链接。机构推出的“博物馆搭子”也是对于这个理念的深刻诠释。“我们不卖旅游产品,我们更多是通过旅行来社交。”纪寻分享道。
同样,彭玉娇创立乐益融也和她身为残障女性所拥有的独特经历息息相关。在绘画的过程中,她发现艺术创造能够改善一个人的身心状态,提升自信。因此她坚信,这样的形式一定能帮助更多残障伙伴。一位参与活动的姐妹让彭玉娇印象深刻。这位参与者有严重脑瘫,因此创作的过程十分艰辛——只能让志愿者协助执笔,用脚作画。但她从未缺席过活动,还交到了很多好朋友。
最后,残障女性创业离不开外部的支持。例如,奇途无障碍通过知乎的“灯塔计划”获得了百万资金,这足以支持机构推进“无障碍博物馆残障社区连接计划”。
奇途无障碍与知乎合作的博物馆无障碍项目 图源:知乎
乐益融的发展也获得了多方支持。乐益融与故宫博物院合作开展的针对残障伙伴的文化展览,让残障伙伴领略传统文化之美,进一步推动了故宫游览的无障碍建设。
如今,一些电商平台和企业都开始为残障女性创业者提供更多的机会。残障女性可以通过在线平台发起手工艺品、文创产品等创业项目。
不过,创业绝不是一条“平坦宽阔”的路。
道阻且长:“有障碍”的环境
对残障女性而言,她们的创业之路充满挑战。
首先,物理环境的不便利大大提高了她们创业、就业的门槛。2019年,乐益融与广东省残培教育发展基金会合作产出的《残障女性公益需求调查报告》显示,有40.05%的受访女性认为企业无障碍设施的缺乏是阻碍其就业的主要因素;50.28%和47.29%的受访者希望提供企业合理便利和完善无障碍设施。
调查对象就业需求统计图 图源:《残障女性公益需求调查报告》
视障者陈晓雯曾在离开按摩店后曾在一家初创公司就业。但后来经过一个月测试,发现这家公司工作系统的无障碍“实在不行”,最终还是选择辞职。
除了这样的“有形障碍”,“无形障碍”也同样不容忽视。残障女性在就业、创业过程中可能会遭遇到他人偏见,这会对她们的心理健康和自我价值感造成影响。“我有一个视障朋友的工作是手机销售。当销售员需要从仓库调度一台手机时,其他同事可能很容易就完成了,但她就需要麻烦其他同事。在大家都很忙的时候,(人家)自然是不情愿帮你的。所以面对这种情况,就可能给视障伙伴带来一定压力。”晓雯无奈地说道。
奇途无障碍也曾向一家南京本地社群抛出合作的“橄榄枝”,却遭到了对方的拒绝。“他们会说我们不希望你和我们的社群混在一起。”纪寻略感遗憾,“所以实现残障群体的‘破圈’是非常困难的。”
创业不仅需要热血,更需要“视野”。而视野与教育紧密相关。纪寻和彭玉娇都曾通过接受教育走向更宽阔的天地。
然而,残障伙伴,尤其残障女性,仍面临教育机会不平等的问题。这体现在特需学校短缺、普通学校缺乏内部支持、教育支持系统不足(如必要手语设施和招生考试便利性设施)等方面。“长大后,我发现别人学过的东西我们就没学到。这可能是因为老师觉得‘对你们来说太难了,就不要去学了’。”晓雯曾在盲校就读,这些经历让她在刚开始接触社会时产生了心理落差。
这在《残障女性公益需求调查报告》中也有所体现。数据显示,在普通学校受到高等教育的受访者比例仅为21.72%,不及2019年全国总体高等教育毛入学率(51.6%)的一半。“我认为发展一个由残障人士运营的机构是非常困难的。因为这里面需要很多的专业能力,而这些专业能力是残障社群伙伴,包括我所没有的,只能在实践中一步步学习。”纪寻分享。
可见,要构建残障女性创业、就业的良好环境,还需要社会各界的共同努力,包括提高公众意识、改善无障碍环境、提供更多的职业培训和就业机会,以及确保政策的有效实施等。只有这样,残障女性才能不断激发个人潜能,在创业之路上走得更远。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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