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2024年9月8日,协作者学堂举办以“社会工作教育:如何促进服务对象参与”为主题的新学期开学典礼暨周年论坛活动。协作者学堂发起人、公益导师李涛做了“社会工作何以赋能”的主题演讲。本文在演讲内容的基础上整理完成,分成2期与大家分享。
协作者学堂发起人、公益导师李涛在协作者学堂开学典礼暨周年论坛中分享
何为社会工作?
社会工作,这是一个被广泛解读的概念,尤其是在中央社会工作部成立的背景下。社会工作作为服务社会的专业,其应用场景的广泛性,决定其概念解读的多元语境,最常见的包括:
协作者学堂公益导师李涛带领学习社会工作概论
2023年9月,我组织协作者学堂二期学员在课堂上以共创的方式解读社会工作,形成了一首诗,请允许我和大家分享:
社会工作是一项工程
建设人类温暖的家园
它像盖房子一样
需要扎实的地基和蓝图
社会工作是一种事业
帮助困弱人群找到方向
它是一种有修为的行为
服务他人,成就自我
社会工作是一种信仰
引领人们坚定前行
它像心灵导师的指引
让生命影响生命
社会工作是一束亮光
照亮自己,照亮他人
它是一份力量
促进改变与行动
社会工作是一条河流
润物细无声传递关怀
它汇集多方的爱与支持
最终汇入人类共同体的大海中
不难看出,其实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社会工作”,每个“社会工作”都关乎于“服务”“社会”“奉献”“团结”,是我们对“我”与“社会”最美好的期望与诠释。
这些未加组织设计的、多元而自然趋同的、朴实的解读,正是社会工作得以诞生的基础:我们人类应对工业化和城市化变迁造成的系列挑战的专业自觉。这些千姿百态的解读背后凝聚的共识性要素,赋予了社会工作专业使命最广泛的社会基础,即国际社会工作联盟在2014年对社会工作定义中所赋予它的使命:致力于解决来自生活的挑战,提升生活的幸福感,维护社会公平正义,促进社会改变和发展、提高社会凝聚力、赋权并解放人类。
那么,这些和协作者学堂有什么关系呢?
这也是每年学堂论坛都要解释的一个问题,就是协作者为什么要办学堂?创建协作者学堂的想法诞生于2007年,筹备于2018年。我在整理资料的时候,找出了2018年参加在珠海举办的“协同与创新:新时代中国社会工作行业发展与社会工作职业教育改革论坛”上的发言稿,题目为《社会工作专业人才培养的三个根本》,阐释了当初协作者对社会工作专业人才培养的三个基本看法,这也是创建协作者学堂的初心。
接下来,我分享下这三个根本。
价值为本
我第一次体会到这个世界需要一个类似社会工作的职业,是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当时,我的妈妈是一位医生,有段时间我跟着她住在一家乡村卫生院的家属院里。那是镇上唯一一家医院,医院墙外就是太平间,死了人就放到太平间,我因此而见过形形色色的死人,其中最令我难忘的是那些非正常死亡的人,特别是自杀的人。每年6月份麦收时节,隔三差五太平间就会传来哭声,我就会跑去看。死者大部分是乡村女性,三四十岁的年纪,其中有的妇女我在集市上见到过,她们打扮得干净利索,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三五成群有说有笑。
但我在太平间看到她们的时候,她们的死相非常惨烈,大部分是喝农药,再就是上吊和跳井。我挤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没有感到恐惧,但感到很难过,因为我曾经见过她们活着的样子,还有就是她们的年龄和我的妈妈相仿。
我通过周围的议论,知道她们自杀的起因大部分是和家人闹矛盾,那些矛盾在我这个孩子听来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比如忙着麦收,做饭晚了,被丈夫打一顿,或者是婆婆丢了5块钱,怀疑儿媳妇拿走了,等等;麦收时节活多压力大,加上天气燥热,这些矛盾往往引发口舌之争,让她们难以忍受的是来自她们的丈夫或者婆婆的冤枉,以及带来的责骂和殴打,而她们则以死了之。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人死了就说不了话了,再大的委屈也说不出来了,医生都没有办法,那么,有没有一种工作比医生还厉害,可以让人活着的时候好好说话,而不用去死呢?
长大后,我做了记者,我以为这样就可以替那些没法说话的人说话了。我格外关注农村进城的打工者,特别是打工妹,感觉很亲近,对她们做了很多采访。随着采访的深入,我愈发敬佩她们,一个女孩子,十五六岁就孤身一人进城打工,挣钱养活自己养活家人。但就是这样一个有智慧有勇气的群体,却被称为“弱势群体”,我采访的100多个打工妹中,她们有被雇主殴打的,有拿不到工资的,有被逼婚的,有被强暴后跳楼的,还有在雇主家的窗棱上上吊自杀的……我每采访一个人就会问她们一个问题:我可以帮你们做点什么?她们说,你是记者,认识字多,教我们认字吧。她们大都来自中西部贫困农村地区,有些人一天学都没上过,有些人上了两年小学,家里弟弟上学后自己就辍学回家干活了。她们进城后不敢出门,看不了公交站牌,也写不了信,雇主对她们不好也只能忍着,她们没有办法去表达。
维特根斯坦说过语言的边界就是世界的边界。当你不能去表述的时候,你就没有了你的世界或者你就被世界当作不存在。于是,我决定教她们认字,我以为只要会认识字,她们就会有更多解脱的机会。1996年冬天,我在北大医院的阶梯教室里办了文化补习班,教她们认字,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毕业考试是能看懂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然而,我发现,即使她们认识了字,可以写信,可以签合同,可以看书,但她们依然不愿表达,不敢表达就非常的自卑。
我开始思考一个新的问题: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一门专业,是专门培养人面对问题摆脱苦难的能力?他就教给人们这些最根本的一些问题,怎么去更好地接纳认识自己,更好的去建立跟他人的关系,更好的知道我人生的未来在哪里,我觉得这都是人生的根本大问题了。我也不知道这个专业是什么,但我觉得人类发展了这么多年,它不可能没有。
1998年,中华女子学院邀请我担任社工督导,我接触到了社会工作,才发现这就是我要找的专业,一门可以让人有信心直面问题,有方法解脱苦难的专业。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脱离这个专业,我认为这是人类迄今为止最璀璨的专业。
而纵观社会工作发展历史,正是人类社会从救助在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中被边缘化的失业者和穷苦人开始,逐步发展成关注全民福利的职业;社会工作教育的发端则是自愿从事慈善工作的人员为了提升服务能力提高服务质量的专业自觉, 1898年,纽约救贫协会为工作人员开展实务讲习班,直接推动了哥伦比亚大学社会工作学院的前身——纽约社会工作学院的建立。
这就是我想表达的第一个观点:没有社会问题就不会有社会工作;社会工作如果不回应社会问题,就不可能成为一门职业。反之,我们要想培养出合格的社会工作专业人才,就必须建立起以解决社会问题为导向,特别是回应困弱群体需求为导向的人才培养机制,而不是以仕途名利为导向的人才培养机制。
遗憾的是,这些年我接触了很多大学里的学生,我发现我们和社会工作专业学生及社会工作者谈社会问题少,谈待遇前途多;谈专业抱负少,谈眼前利益多,甚至教育工作者都不鼓励学生从事一线服务,而是去考公务员,考研,出国……由此造成了极大的专业人格分裂。很多社会工作者离开专业岗位的原因,除了薪酬待遇、工作压力,其中还有一个关键原因是找不到专业自我,感受不到专业价值,锦上添花的事情做的多,雪中送炭的工作干的少;事务性工作做得多,专业性服务做得少;服务对象中需要服务的穷苦人少,被签到表签成服务对象的人多,这些做法都背离了社会工作专业的初心,不仅培养不出专业人才,还会对社会工作职业建设引发致命的自我怀疑和社会排斥。
协作者学堂公益导师李涛与高校师生分享交流
组织为本
1998年,我接触了社会工作专业后,一个新的问题开始困扰我:如何让这个专业有用?我发现,仅靠一个人做志愿者的方式是非常有限的,无法回应庞大的城市化问题;那一年,我被借调到灾区救灾,负责两个县的紧急救援和灾后重建工作。要回应这么庞大的服务人群,唯一的办法就是将灾民组织起来,共同参与灾后重建工作,于是我尝试着把灾民组成各类工作小组,有负责建房的,有负责种植的,有负责救助的,有负责水利的,还有专门监测救灾物资发放的,结果各项工作都进展的有条不紊,这让我对自组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么,能否将社会工作专业与社会组织结合起来呢?
2003年2月,我创办了协作者,那时候还没有民办社会工作机构之说。协作者的服务理念是“团结协作 助人自助”,就是希望能够发挥社会工作赋权增能的功能,与社会组织自下而上的参与优势结合,使困境人群从受助者成长为助人者。21年后,协作者不仅为全国150多万人次的困弱群体提供了服务,而且从服务对象中培养了一万多名志愿者,其中10个农民工取得了社会工作职业资格证书,成长为社会工作者。
而反观国际社会工作发展历程,正是伴随着市民社会建设而同步发展的,从而催生了以社会组织为组织载体,以社会工作为专业支撑的“科学的慈善”。
这是我想表达的第二个观点,社会工作专业建设如果不能与组织建设相结合,就不可能成为一门职业。专业化、职业化和组织化是社会工作专业建设的一体三面,社会工作职业发展必须建立在三位一体的联动发展基础上,社会工作专业人才队伍建设必须建立起以大力发展社会组织为服务载体的人才培养机制。
这是一个非常浅显的道理,就像医院这个组织载体发展不起来,医生这个职业也不可能得以发展一样。分歧在于发展何种属性的组织?是体制内的单位,还是社会化的组织?
社会工作专业属性的基本保障是以服务对象为中心,以服务需求为导向。我们分析一下,哪种类型的组织会以服务对象需求为导向,以服务对象最大化利益为中心?我想答案不言而喻,这不是由我们的主观意愿决定的,而是公益组织的自愿性、自治性、社会性和非营利性,决定了其以服务需求为导向的组织治理原则。这也是为什么越草根化的组织其专业使命感和专业自觉性越强,越官僚化的组织其专业使命感越差,专业服务效率越低的原因。
协作者全员共同进行机构战略规划讨论
前些年,我给很多在社区居委会工作的持证社工开展培训和督导,但效果差强人意,不是这些社工不努力,而是当他们鼓起勇气打起精神回到单位后,不用多久就会身不由己的退行到督导前的状态,因为环境没有变化,人在情境中。一名为了拿到北京户口而在社区熬满了三年的社工告诉我,他办完户口的当天就递交了辞职信,“我一分钟也不想多待!”而在一些街道,当年用户口吸引来的大学生社工流失率高达80%以上。当然,今天情况再次反转,越来越多的大学生考公考编,这背后的原因反而更值得我们深思。
社会工作者要发挥好专业功能,需要一个基本的专业支持系统,这个系统包括从需求评估到计划制定到监测评估到能力建设等一整套的专业服务流程和管理制度安排。脱离了这个支持系统,再优秀的社会工作人才也如虎落平阳,连个社区大妈都不如。社会工作专业支持系统的建设并不是制度上墙,出本手册,做两次培训就能解决的,而是由组织愿景使命、组织治理架构、组织文化建设和战略规划等各类要素构成的有机系统。
因此,如果我们不去大规模的发展公益组织,社会工作专业人才队伍实际上是很难持续地发展起来的。当然,以上只是我的一己之见。
实践为本
我参与协作者组织建设工作21年了,接触了大概上千个社会工作专业学生到协作者来实习。我们发现了一个规律:社会工作专业毕业生从走上工作岗位,到成为能够独立开展服务的成熟社工,通常需要2-3年的时间。社会工作专业学生要比非专业学生有明显的专业优势,其中最大的优势体现在认同专业价值观,与公益组织价值观更吻合,管理成本低,培育潜质大。按道理说,经过大学的专业学习和实习,社会工作毕业生应该走上岗位直接上手工作才对,为什么还需要2-3年的在岗培养,这个差距体现在哪个方面呢?
体现在职业素养与专业素养不匹配。所谓专业素养,是指他们的专业理念、专业理论和专业方法的基础,要比没有接受社会工作专业训练的人好很多,但职业素养则并无差别,而这2-3年的时间重点之一就是培养他们的职业素养。
所谓职业素养,是指包括时间管理能力、团队协同能力、人际关系能力、知识转化能力、职业价值伦理等在内的综合工作素养。比如,很多MSW(社会工作研究生),专业素养很高,从需求评估到查找理论依据,到设计服务方案,都非常专业,但很多人写完计划后就认为任务结束了,计划自然就会落实,以至于活动开始了,志愿者和团队伙伴还不知道各自的分工,甚至不知道具体的活动地点和时间……这就是典型的缺乏职业素养的表现,在他的眼里,没有团队协同的视角,不知道如何处理工作流程中上下游的协作关系。
这就是我想说的第三点:社会工作专业如果不能与实务应用相结合,就不可能成为一门职业。反之,我们要想培养出合格的社会工作专业人才,就必须建立起以专业素养与职业素养相匹配的人才培养机制。现在比较尴尬的是,我们的社会工作教育且不说与外部的实务结合,即使在学校内部,各个课程之间都是割裂的。这些年我担任了一些学校的外考官、导师、督导或论文评审,我发现每个学校的社工专业,单独看每门课程本身,都是非常好的,但是,各课程之间却看不到相应的联结……
所以,社会工作专业人才培育,需要社会工作教育回归价值为本,实践为本,组织为本,脱离了这三个根本,我们一味向外求物质刺激,永远不可能解决真问题,正所谓正本溯源。
未完待续……下一期,将跟大家分享:协作者学堂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