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 “平等是看到残障人跟我们一样,生活在这个社会里”
来源:共生不错舞团
作者:Charlotte
2023-01-18
378




观众和不同能力舞者一起搭膊头,围圈共舞


2022年12月30日,由广东省残培教育发展基金会主办、乐施会(香港)广东办事处资助的「残障人士融合和发展项目」的「残障人士的艺术增能与融合活动」之亲密剧场《搭膊头.dance.二位环抱》在广州云幕剧场顺利演出。


这是一个邀请观众走进不同能力者社群,体验平等、无障碍交流的作品。在舞台上,观众可以和舞者一起聊天,一起搭膊头跳舞,可以看到他们的排练过程,可以体验作为表演本身的“口述影像”、“手语”等等。借由这些体验,作品似乎在向社会偏见发问:什么是平等?面对残障人士,我们过去有什么样的刻板印象?无论残障还是非残障,我们可以平等地交个朋友吗?


演出结束后,我们和编舞、舞者进行了一次访谈。对于编舞张典凌来说,“平等”不仅仅是作品要探讨的核心话题,它还贯穿了作品的整个创作过程。关于这次作品背后的创作故事,张典凌分享了她的感受和思考。


采写 | Charlotte



当残障舞者邀请观众走进舞台的那一刻,偏见消失了。


无论残障还是非残障,无论演出前是否认识,被邀请到舞台的观众都能很快进入角色,跟着舞者学习手势,和舞者搭膊头,围圈共舞。大家好像交新朋友一样,带着好奇心体验不同能力者的世界。


这样的交流在现实生活中并不常见。在很多人眼中,残障人士是属于需要帮助的、不能独立生活的特殊人群,无法像对待普通人一样与之相处。但《搭膊头.dance.二位环抱》让观众看到了残障人士更真实的一面:自信的、自主的,他们有各自理解世界的方式,比如口述影像、手语等,普通人能做的事情,他们用自己的方式也能做到。


“我觉得这个作品面向公众有一个作用是,打破我们对残障人士相对弱势的刻板印象。”编舞张典凌说。


类似的刻板印象曾经也存在于张典凌的脑海里。随着和共生不错舞团成员的接触、熟悉,随着大家一起经历排练、创作的过程,脑海里的那道屏障消失了,彼此像泡泡一样“啪”地融合在一块。而这种平等相处的感受,也成为了这次作品的灵感来源之一。 


“对于我来说,作为一个非残障人士,学习的意义在于平等的关系。什么是平等,我们需要用一个平视的角度去看到他们跟我们是一样的,生活在这个社会里。”


以下内容整理自张典凌的讲述。



舞者、观众对视,体验相互观看的感受



“搭膊头”



第一次听到“搭膊头”这个词,我觉得很新鲜。因为我是重庆人,我不会粤语。这个词指的是朋友之间那种亲密的、相互理解支持的关系,正好符合我对共生不错舞团成员这个群体的感受。


其实很久以前,我对残障群体的认知还是很模糊的。在重庆工作的时候,我会去助残机构和特殊学校做义工,对残障人士的印象和很多人一样,感觉他们跟我们是有区别的,甚至是有距离的。所以刚开始听说二高表演要和共生不错舞团合作时,我有一点无措。我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的经验不足,跟这群人也不熟悉,我如何跟他们合作?


于是我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去认识他们。我们像交新朋友一样,一起相约去喝下午茶,去野餐,去逛菜市场买菜做饭。我尝试从个人,而不是编舞的视角去观察这些相处的日常,尝试看到他们每一个人。我看到大姐(张榕妹)灵活地用她的双手洗菜做饭、整理家务,看到慧恒在家里不需要用盲杖,用脚步就能丈量空间,找到他要去的地方。我看到他们作为一个普通人是怎么去生活的,他们只是看起来跟我们有点不一样,但他们有他们自己做各种事情的方式。


我还看到他们之间的互相支持。尤其是那天,我们围坐下来,大姐洗菜、做饭,有人给她打下手,饭后我们冲进厨房帮忙洗碗。有时候慧恒会给大家冲咖啡,阿进会为同伴画画,释文永远让大家欢声笑语。


“搭膊头”的灵感就是这么来的。当我决定要合作的时候,我在工作会议上强烈提出,这个作品一定是欢乐的、温暖的、不卖惨的、不卖身份的,是一种很清淡的调性。


这其实和我的个人偏好有关。我觉得通过残障表演者诉说自身经历,让观众产生共鸣这种方式也很有效,只是作为我个人来说,我更想表达的是一种平等的关系。这种平等不是我站在某个相对高的位置去看这些残障朋友,让他们把负面经历公之于众,再利用他们身体的特殊性去做一些表演,这不是我想要的。跟大家相处之后,我更确定了这个想法。



演出前,张典凌带舞者热身



不一样,也可以




其实最早的时候,我们创作组的设想是做一个严肃的、灯光舞美动作设计得一丝不苟的剧场作品。但去年因为疫情封控,舞者被困在家里,我们不得不改变工作习惯,把排练场地搬到线上,以自己的家和日常生活作为创作的一个线索。


这也是为什么演出那天,观众会看到我们线上排练的一些过程,看到舞者用身体去描述他们的日常。这些实验性的尝试同时也在提问,我们的身体如何可以被观看?什么是表演?表演一定是完整的、严肃的、有设计的舞蹈吗?我们排练时遭遇的各种现实问题给了我一个启发,为什么不把我们的排练过程作为表演本身呈现给大家?还有演出最后相互观看的部分,其实也来源于我们恢复线下排练后,彼此因为觉得有些陌生而做的一个观看练习。


作为编舞,打破以往的工作习惯和工作经验对我而言是很大的挑战。我们从小接受的舞者教育都是编舞为大,编舞的要求是必须执行的,排练方式也一定是把每个动作抠到最完美。但是这一次,我不希望用过去的编舞思维,像老师一样去面对残障舞者,我觉得这个关系是不对等的。


比如我引导残障舞者使用芭蕾哑剧手势创作的时候,我不会以他们做得对不对作为评判的标准。他们是做不到非常标准的,我也并不是想让他们跳成芭蕾舞者的样子,我是想看到他们自己对这套动作方程式的理解,他们如何处理和使用自己的身体,以及他们选择哪种手势、哪种身份去构建自己的舞蹈语言。还有像二位环抱(古典芭蕾中一种手臂舞姿)这种动作,释文是做不了的,我也不能强硬地用这些标准规训她。在排练过程中,我会告诉舞者动作的规则,让他们用自己的方法去做,做出来不一样,也可以。


其实对于残障舞者来说,他们比我们更清楚如何跟自己的身体相处。像瓷娃娃阿进,当健芬和小P拉着他坐轮椅到处跑的时候,我会担心他受伤,但他告诉我没关系,他自己会处理力量。每个人都有自由使用身体表达自我的权利,当他们表达的时候,我们如何去欣赏这种美,这是残障舞者给我的启发。



残障舞者用自己的方式跳舞



不同的观演方式



演出那天,我发现这个作品给了大家不同的观演方式。像有两个视障的朋友,他们是听口述影像,还有一个听障朋友,全程盯着手语老师看,好像没有去管舞台上发生了什么。


对于公众来说,这也是一种学习的经验。大家可以看到不同能力的人是怎么去获取信息,构建关于周围环境的想象的。在这次作品中,口述影像和手语也是表演的一部分。我想,既然视障朋友必须要有口述影像,听障朋友必须要有手语,而这些元素也都跟身体有关,为什么不把它们放在舞台上?


这次演出也不只有一种口述影像。在做这个项目之前,我参与了另一个“城市漫游”的项目,到处去走。后来慧恒也加入了,那一天,我们的行程放慢了一倍,走了8个小时,所有人轮流给他做口述影像。我开始疑问,口述影像是需要绝对的客观吗?如果是这样它会不会丢失一些其他五感的信息?我问过一些受过口述影像培训的朋友,他们也说我们不能把主观判断带给视障伙伴。所以这次演出,我除了安排三位优雅的女舞者做口述影像之外,还让阿进做了一段充满他自身主观色彩的口述。我并不是在告诉观众哪种形式是好的,也不是在批判或质疑客观的口述影像,我只是希望让大家体验不同的口述方式,看看你更喜欢哪一种。


还有一些观众的观演方式是让我有启发的。我看到一个小女孩,看了一会就开始哭,被妈妈抱出去后又进来继续看。我会去想,我们是否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当舞台上的演员看到这种情况,有没有可能跳出去和观众交流?这也让我想起二高表演之前有个影像作品叫《恭喜发财N+》,在黄边村露天放映,全程下来,旁边人有在喂孩子的,打孩子的,有在喝酒、喝茶、吃瓜子的,有的人一会出去,一会又进来,当时我们觉得,这些幕布旁来回走动的人也构成了这个作品缺失的一部分。《搭膊头.dance.二位环抱》也是这样,好像演出是允许类似情况发生的,作品本身就包含了一个包容各种观演方式的可能性。


手语也是表演的一部分



这只是一个开始



经过疫情带来的波折,我预期那天剧场人可能很少,但人数方面还是超出了我的预期。观众的参与以及投入程度都让我感到欣慰,哪怕是第一次接触到残障舞者或这种演出形式的人,他们的行动也非常积极。



观众积极地与舞者互动,一起学习芭蕾手势


我自己的感受是看到了一种可能性。无论是作为当代剧场的表演方式,还是残障群体这种融合舞蹈的形式,这个作品都提出了一个小小的可能。就像起了个开头一样,是我个人创作之路的一个很好的开始。去年,我的膝盖做了手术,脚一直不利索,我也在想,当身体状况发生变化的情况下,我如何继续通过舞蹈进行创作。 


因为这次演出,我还交到了共生不错舞团的一群朋友。他们让我学习到很多,比如如何跟他们在一个平等的状态下相处,而不是像老师和学生一样从上至下的关系。演出结束后,我们之间更亲近了。


当然,这次作品能够顺利演出,也离不开二高表演创作组一直以来的帮助。从作品概念产生那天起,我们就不断向对方提问,二高和Benson分别会从艺术性、公共性等视角和我讨论,补充我的一些盲区。二高表演的另一个编舞小羽也作为排练助理参与进来,每次排练她都会去看和提出疑问。还有美林、诗豪,他们会在视觉设计和灯光设计等方面进行把控等等。经过跟视障朋友的相处,美林做设计时还会主动提出,是否需要把文字口述融入海报本身。我们也开始考虑,如果残障朋友来看演出,我们如何提供一个更便捷的观演环境。


作为二高表演的一员,我觉得我们也在学习的过程当中。和残障舞者合作这个领域其实还有很多空白是我们不了解的。比如像这次共生不错舞团的舞者,本身都有表演经验,如果未来面对没有这方面经验的残障人士,我们如何合作?如果我们希望进行一些国际性交流,国外团队对无障碍环境的理解或许又有不同,这些空白都是我们未来学习的契机。


还有关于这次作品,我会思考未来它如何深入下去。可能是从艺术性的层面,比如芭蕾手势跟当下身体的关联,比如从这些手势发展出来的口述影像的部分,如何让它更具备可延展的空间,再比如某些部分能否更精确一点,我觉得都是可以继续改进的。但这种日常的、轻松的,看起来不设限制的调性,我们会坚持下去。



「残障人士融合和发展项目」由乐施会(香港)广东办事处资助,残培基金会主办,其中部分资金来自欧洲联盟对乐施会提供的资金支持,所含内容由本机构 (或作者)全权负责,并不必然代表欧洲联盟的观点。




活动主办机构


广东省残培教育发展基金会


于2013年由广州残疾者英语培训中心创办。在中国,广东省残培教育发展基金会(简称“残培基金会”)是一个被认可的慈善机构,同时也是少数为残障青年服务的基金会之一。我们相信残障人士和所有人一样对社会有价值,值得拥有一切平等的机会。我们通过提供教育资源和工作机会等方式让他们自立自强。我们提供个人技能发展及职业推荐的渠道,并希望提高社会公众对残障人士的认识。每年我们通过拓展自我夏令营,残障青年大使项目,残障女性成长项目和康复基金项目支持超过1000多人获得成长和改变。




活动资助机构


乐施会(香港)广东办事处 


乐施会在世界各地以务实及创新的方法,协助贫穷人群改善生活及持续发展。积极回应人道危机,提供救援,并协助恢复生计。推行公众教育及倡议运动,以改善本地及全球的扶贫政策。




技术支持合作机构 


共生不错舞团 


是一个践行「共生」理念的公益性舞团,旨在让所有身体差异的人平等享有融合艺术教育与表演的机会。舞团一方面透过舞蹈作品与艺术活动,重塑残障人士与自我、他人、社会的关系与互动模式;另一方面透过提升残障与非残障舞者的创造力与艺术性,改变公众对残障艺术的刻板印象。




舞蹈作品制作机构


二高表演EDPG


舞者/编舞二高@何其沃于2007年在广州创立,由二高,张典凌、刘卿羽与潘雄组成,包括舞蹈制作、社区舞蹈以及品牌艺术化三个版块。曾得到以下机构资助:培青计划2019、草场地青年编舞计划、广东现代舞周/广东现代舞蹈团、和艺术基金等。作品曾受邀巡演/展映于:北京交叉艺术节、广东美术馆、广东时代美术馆、深圳华美术馆等。



发布评论
文明上网理性发言,请遵守评论服务协议
表情
全部评论
0条
最新 最热
加载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