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 | 公益组织为更多中小学生连线性教育
来源:CDB
作者:王潇濛,蒋启瑞,黄嘉雯
2023-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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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域 教育公平



“是很朦胧的,不知道发生了是什么。”


“特别害怕……被大人知道。”


这是多多(化名),一名儿童性侵幸存者的自白。


自5、6岁起,多多就在自己家、亲戚家等本以为“安全”的场所多次遭到侵犯。然而,由于儿时缺乏对性的足够认知,她并不知道性侵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自我保护。直到长大后,这些经历带给她的阴影还一直压抑在她心里,从来没有机会向身边的人说出口。


多多遭遇的悲剧绝不是个例。儿童青少年被性侵事件的频发,一直是我国面临的社会难题。


公益组织“女童保护”所发布的《2021年性侵儿童案例统计及儿童防性侵教育调查报告》显示,2021年全年,仅媒体公开报道的性侵儿童(18岁以下)案例就有223起,受害人数达到了569人。



▲近9年曝光性侵儿童案例统计情况|图源:中国新闻网


同时,我国人工流产率也呈现明显的低龄化趋势。上海市第一妇婴保健院王海云主任指出,中国的人工流产率在世界范围内属于较高的水平,青少年在人流女性中占比达到了三分之一。


在源源不断的性侵事件背后,是长期被视为禁忌话题的“性”,和刻不容缓的性教育。


性教育,指有关人类性表象的教育。全面的性教育内容包括生理、心理、伦理等层面的信息,如生殖器结构、生育权、安全性行为、避孕、性禁欲、情感关系和责任等内容。


越来越多证据表明,只有让儿童和青少年充分了解性知识,教会他们自我保护、做出负责任的行动,他们才能健康、茁壮地成长。



我国学校性教育现状



目前,我国儿童和青少年的性教育仍处于严重缺失的状态。


大部分家长谈性色变,面对孩子的好奇,倾向于谎言来“糊弄”——例如称孩子“是捡来的”,又或是用恐吓式的方法告诉他们性很“危险”。



▲谈性色变 | 图源:楚天都市报


但随着近几年儿童和青少年性侵事件的逐渐曝光,越来越多家长意识到性教育的必要性。但是,“不会讲”“怎么讲”“不好意思讲”成了新的难题。


家庭性教育不足的情况下,学校则成为了性教育的重要场所。


据中国教育报的最新调查显示,97%的家长赞同性教育进校园。我国于2020年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未成年人保护法》也指出,学校、幼儿园应当对未成年人开展适合其年龄的性教育。


然而,学校性教育的开展目前正面临诸多困境。


首先,性教育尺度问题成为了目前主要的争议点之一。


我国知名性教育专家刘文利教授曾带领北京师范大学儿童性教育课题组编写了《珍爱生命-小学生性健康教育读本》


这系列教材在2017年受到网络的质疑和广泛讨论。“太直白”“少儿不宜”“黄色内容”......杭州一位二年级孩子的妈妈更是在微博上投诉学校发放此读本,并晒出介绍生殖器的图片。最终,校方在决定收回读本。


面对争议,刘文利教授表示:“性教育的难以推行,很大程度受到污名的影响。”


第二,学校性教育的授课内容较为片面。


联合国教育、科学及文化组织(UNESCO)在“中国初级中学性教育实施状况”中提到:“关系”是性教育最频繁提及的概念,“性与生殖健康”“社会性别”“权利”和“暴力”紧跟其后。然而,在实际操作中,只有“关系”的覆盖率超过了半数。


此外,研究发现大部分学校在传授性教育知识时只提及性与生殖健康,自尊,自我接纳以及性差异,而对暴力,性行为,性权利,如何使用安全套等话题却只字不提。



▲全面性教育的八个核心概念 |图源:联合国《国际性教育技术指导纲要(修订版)》


第三,性教育师资力量的缺失,也会导致性教育的课程质量下降。


2016年,河北省教育科学研究所对192所学校进行了调查,发现只有21%的学校有专门匹配的专业的健康教育老师,而剩下大部分学校担任起传授性教育知识的老师几乎都是班主任或者体育老师,有的甚至没有开展性教育课程。


这些数据足以说明,我国校内性教育资源严重缺乏,无法达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所给出的的全面性教育标准,更不可能满足近2亿儿童和青少年人口的需求。


想要提高更多孩子获得性教育的可及性,我们需要更多社会力量的参与。



创新与实践



在家庭和学校性教育流失的窘境下,公益组织在推动儿童青少年性教育的过程中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


“女童保护”公益项目发起于2013年,致力于普及防性侵教育,通过制定专业的教案,培训志愿者讲师,在学校和社区等场地宣讲来传播防性侵知识。



▲“女童保护”公益课堂在浙江磐安开讲 | 图源:浙江新闻


目前,“女童保护”也已经成为中国最大的儿童防性侵教育组织,拥有上万名志愿者,授课覆盖儿童超过610万。


西安市光源助学公益慈善中心(以下简称“光源助学”)则建立了“你我伙伴”性教育技术支持平台。


面对学校缺乏授课资源的难题,“你我伙伴”决定自行创造资源,设计出了一套标准化的全面性教育课程资源包,范围涵盖小学、初中,适用于6-24岁的儿童和青少年的群体。



▲你我伙伴开发的性教育课程大纲 | 图源:你我伙伴官网


课程主要以现成的PPT课件、科普向的动画视频与互动游戏组成,能引导学生通过问答、讨论、角色扮演等方式理解性知识;而随附的教案和范课视频也能帮助老师理解讲课要点,降低授课的门槛。


标准化课程孵化之前,培训一位性教育讲师需要1~3年的时间。而标准化课程的运用使培训时间缩短至1.5天,大大减少了培训的时间成本。


对此,光源助学理事长张耀华表示:“我们把所有的工具都准备好,老师需要做的就是执行。”


标准化课程的教学效果也较为乐观。“你我伙伴”与清华大学公共健康研究中心合作,开展了针对性教育课程的效果评估,结果表明:接受课程的学生在“性的知识、态度和价值观层面”都有显著提高。


而单单有课程资源还不够。“你我伙伴”也进行了广泛的社会动员,将这些资源传授给更多的性教育工作者,并向部分一线公益组织提供支持。


截至2022年11月,“你我伙伴”已与 80 余家一线公益组织开展合作,覆盖全国31个省份,为超过218万学生带去性教育课程。


安徽太阳伞儿童慈善救助中心(以下简称“太阳伞”)就是其中一家受益组织。


作为安徽第一家专门从事性教育的公益机构,“太阳伞”早期遭遇了不少壁垒,影响力也十分有限。


“机构的人员流动较多,师资也在不断流动。除了自己上的课,培训过的志愿者上了多少课非常难追踪到。” “太阳伞”联合主任叶文婷解释道。


而2018年,“太阳伞”了解到“你我伙伴”招募枢纽机构的信息,便立刻加入,随后马不停蹄地开始在合肥和其他四个城市展开培训,一共培养了超过100名志愿者讲师,其中有75位以上的讲师都在积极开展性教育授课,使当地受服务学生人次首次突破四万。


“一八年前,我跟同事还有两位核心的志愿者就算是拼命也才一万多(人次),所以我们对这个结果还是很欣喜的。”叶主任兴奋地说。


“我结识了一位来培训的高中老师。他给自己定的授课覆盖学生人数目标是一万,并说到做到:他不仅把所在高中所有班级的课上完,还去了其他学校上课。”叶老师激动地描述道。


此外,学生对于课程的评价也非常积极。叶主任笑着回忆道:“有个学校即将结束授课,我就和学生预告说下周是最后一节课,他们就说:‘老师,我还想继续上,这么快就结束了呀?’他们都忘了刚开始上课的时候是多么不好意思。”



▲学生在性教育课上踊跃发言 | 图源:你我伙伴教学数据系统


可见,公益组织已逐渐成为性教育实践中的主力,通过开展研究、孵化资源、传递知识、社区动员等重要工作,正在为打开国内学校性教育的大门提供了一把钥匙。



困境与未来



尽管“太阳伞”等公益组织在过去的几年间取得了令人鼓舞的成绩,但是我们离真正达到性教育普及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一般来说,“你我伙伴”的性教育课程每个学期需要约7节课时才能完成授课,但由于性教育并没有被大部分学校纳入到义务教育常态化的课表中,许多学校只能分配3~4个课时,导致在大多数情况下,志愿者讲师不能将课程系统性地讲完。


其次,性教育的授课时间也难免会与其他课程的时间冲突,常常需要占用心理健康课、体育课、班会课等。因此,老师们会更偏向快速地把性教育的课程“交代”完。


张耀华主任表示,一些学校会将小学至初中的性教育课程在一学期、一学年内、甚至在一天内上完。这样过于集中的授课,很难让学生完全消化所学的知识。


同时,课程的内容也受到了许多的限制。例如,对于“性教育”这个听起来似乎有些露骨的标题,一些学校会更倾向于称之为“青春期教育”“心理健康教育”等,让老师和家长更容易接受。


对此,张主任哭笑不得地说:“所以有的人会评价你我伙伴的性教育是妥协的性教育。”


不仅如此,有些时候学校和老师还会删掉一些内容,对“性别平等”、“怀孕避孕”等话题避而不谈,只挑自我保护等更加保守的议题讲。


性教育讲师李双双在开展课程时就遇到了来自学校老师的阻力。


李老师受到邀请,来到她一年级女儿的班级上课,可正要讲身体器官的学名时,校内的老师却反对,认为孩子们年龄太小,不该讲得如此直白。尽管李老师反复劝说,这节生殖系统的课程最终还是没有顺利进行。


除了课程内容的敏感度以外,老师们自己在教学过程中也有一定的心理压力。


“太阳伞”的叶主任提到,她曾在授课过程中被学生叫做“黄老师”“睾丸老师”等,有学生还在开课的时候说“少儿不宜的课来了”;张主任更是表示,校内培训的老师也时常受到同事们的误解,认为他们普及性教育是在“带坏”小孩子。


此外,近几年疫情也给公益组织带来了不小冲击。


首先,有很多课程受疫情影响而延期。例如,本计划在2021年夏天进行的“猫头鹰性教育青春营”被迫延迟到了2022年寒假,并在家长的施压下以线上形式开课。


其次,疫情也遏制了公益组织的正常资金周转。据中国发展简报在2021年发布的《疫情下公益组织的挑战与需求调查报告》显示,与前一年相比,28.8%的公益组织的资金收入减少了50%以上,甚至有近20%的公益组织表示难以坚持下去。


而对于性教育组织而言,资金流失导致的首要问题就是工作人员的薪水不得不下调。“太阳伞”叶主任就表示,今年她已经带领过组织员工集体降薪。


尽管如此,许多公益工作者仍对性教育保持十分的热情,秉承着坚定的使命感继续深耕细作——毕竟,性教育是对儿童青少年身心健康发展至关重要的内容,是孩子人生的必修课。


“如果你要为国家、为社会尽力,我觉得方式有很多。性教育就是我对这个世界尽绵薄之力的方式。”叶主任说。


同时,性教育也是应对新时代儿童青少年多元挑战的教育理念,是提高下一代公众的态度、知识、行为的重要策略。


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更多家长能把孩子性教育的责任承担起来,更多学校的性教育课程能够愈发完善,社会能提高对性教育的包容度,让青少年儿童接收到正确、及时、全面的性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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