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系北京师范大学社会公益研究中心主任陶传进教授于第二届山东基金会发展论坛暨中国基金会发展论坛山东峰会的主旨发言,分享从地方公益生态视角下,如何将基金会做得更有价值的观察。以下为演讲全文。
陶传进
北京师范大学社会公益研究中心主任
各位公益同仁,我今天讲的题目是“如何将基金会做得更有价值,地方公益生态视角”。做得更有价值是我们共同的追求,在当下这个话题格外被凸显出来,放在地方公益生态视角下来看更有启发意义。
01 最有价值的战略定位
时代背景下的基金会,大体有三个背景。这三个背景都和我们当下的处境、策略、战略选择有关。
第一个背景,在基础慈善方面,国家政策更高程度地介入。比如在孤儿福利、大病救助、消除绝对贫困、救灾等方面,越来越规范化,政策福利水平越来越高。过去需要基金会做的事情,现在越来越不需要我们来做了。比如当时建一个希望小学就感觉到价值贡献很大,帮助那么多学生有学上。现在这事越来越淡化,因为上学难问题都解决了。
如果没有这些基础慈善方面需求,我们该做什么?社会的发展,人的进步还需要我们吗?后面我会给出答案。
背景二,最近数年,一线公益组织形成了一批品牌项目。什么叫品牌项目?就是他用钱解决问题,但能让人眼前一亮,获得不一样的结果。比如帮助留守儿童、困境儿童以及到学校去做阅读计划、兴趣教育,嵌入学校运转体系下的公益,形成品牌项目,趋势非常迅猛。现在有一小批,但是接下来用不了多少年就会变为一大批。
背景三,互联网筹款平台兴起。由最开始的十家到现在三十家。它用更便利的筹款方式,更快速有效地信息传递,倒逼基金会更聚焦、更深入公益项目,做战略转移。
以上三个背景,初看可能是挑战,但接下来我将展示它是怎样从挑战转化为机遇的。
在上述背景下看基金会,会发现:
第一,基金会更适合于专门打造高价值含量的公益产品。将钱用到位,产生更高的价值点。
第二,基金会也遇到了价值打造的难点。按照传统思维,建一所希望小学,帮助小孩治病或灾后重建学校、楼宇、居民楼等项目,能满足我们的公益意愿,都有价值,但当下这种高价值含量点不再容易发现。
第三,基金会又有时代的机遇,这个机遇决定我们该怎样做。虽然看起来价值点更难寻找,但其实价值量更高。金和玉都是好东西,但它俩又不一样。传统公益好比是金,现代公益好比是玉,玉的价值远高于金。但要鉴定出玉的品质,比鉴定金更有价值,难度大得多。
因此,基金会要显示自己的价值,一种是将成功的公益产品引入进来。另一种是我不爱搬别人的,就爱自己创新,在本地把自己的公益项目瞄准一个更长远的目标,垫地基而不是简单地拿钱填窟窿。慈善要建一个地基,这才是当下公益项目要展现的价值。
当下基金会愿意自己探索非常好,不愿意自己探索,也可以把别处的成功经验引入过来。这是我眼中,现在基金会最有价值的战略定位。
02 他山之玉
这是一个整体思路,“玉是什么样的,玉怎么发现的”?今天讲“童伴妈妈”项目的案例。
“童伴妈妈”项目是针对乡村儿童因监护缺位带来的关爱与保护问题,通过培育乡村妇女开展乡村儿童关爱保护工作,采取“一个人、一个家、一条纽带”的模式,以童伴妈妈为抓手,以童伴之家为平台,以县级横向联动机制为保障,建立村级儿童监护网络,确保儿童福利服务递送最后一公里。
开始我们觉得平淡无奇,现在分享四个故事,每一个故事代表一次价值的升级,或是一次新的价值点叠加。
第一个故事,是一个妈妈的成长。这位童伴妈妈是村里一位普通母亲,没有任何特色,原来在外打工,但她的孩子留守在家她不放心,就特别想回家照顾自己的两个孩子,不想让自己孩子变成留守儿童。童伴妈妈项目推进到她们村,选了她当童伴妈妈。
她说,回来照顾孩子,是因为我爱我的孩子。但其实我内心也爱别人的孩子,我也想帮他们。看到自己的孩子一个人孤单,我难过;看到别的孩子孤单单,我也难过,但让我去帮他,没有理由也没有名义,所以我内心比较着急。
童伴妈妈项目,基金会和地方民政部门合作,把村两委拉进来,一起在村庄中找一个童伴妈妈,这件事有了合法性,也名正言顺。她觉得自己可以去帮助所有的孩子,项目给她提供了空间,她的能力得到施展。
在“童伴之家”运作之前,她每家每户走访,收集信息,然后把“童伴之家”打扫好邀请大家来玩。在走访时,她就跟那些困境孩子建立起了关系,开始一对一帮助孩子,她感觉特别愉快,特别有价值感。如果做公益,项目触角真的触及人心,你会发现有一批人特别想实现社会价值感,就是帮助别人。
最后她把“童伴之家”运作起来,在那讲故事开展游戏,孩子特别愉快,她又觉得很过瘾,就到临村帮忙。开始临村有孩子过来玩,她发现孩子们跑过来路远花时间,还有风险,就到临村开展童伴妈妈项目。没人邀请她,是她自愿的。
她说,感觉自己成长特别快,也特别愉快,实现了自我价值。在过去,我们说男女不平等,其中一个表现是女性实现社会价值的渠道特别少。她越做越觉得有意思,项目运作了三五年,村里的“童伴之家”突然要取消,她觉得非常失望。我们找到她时,她正在勾画自己的未来,她说未来要到县里考个社工证,去社区做社工,去展示自己的价值,继续施展自己的本事。
这是第一个故事,一个质变,女性开始有了价值实现的渠道。
第二个故事,村庄无死角。每个村庄看起来和和睦睦,但人情面子、传统习俗礼仪都很重,当你缺少能力、身体残疾的时候,可能就会被踩在社会底部。甚至有些父母都不待见自己的孩子,致使孩子在村庄里成为死角,被别人认为是“垃圾”。
现在福利院好多孩子都是轻度残疾或重度残疾,都是被父母遗弃的。参加童伴妈妈中级培训的有一批200多人,她们共同特点是在家访时就关注到这些孩子。
比如一个童伴妈妈,她解决了一个残障儿童的问题,通过梳理政策取得孩子父母的信任,跟孩子建立起了一对一的温暖陪伴关系。因为童伴妈妈的帮助和影响,父母开始信任孩子,对孩子好一些。
孩子开始有了转变,他们封闭的内心,无力无助的状态开始苏醒,孩子变得精神,愿意在家里说笑。下一步,她打算把孩子带到童伴之家,让孩子跟别的孩子一起玩耍。
第三个故事是与做小学老师相比。这个故事主人公是小学老师,后来成为童伴妈妈。童伴之家的活动主体也是小学生,她做了个对比,我们又帮她梳理,然后发现做小学老师与做童伴之家的童伴妈妈是完全不同的。
譬如对孩子的爱,如果小学老师是30度,那童伴妈妈大概是60度、80度。我问,为什么在学校不能把爱展示出来呢?她说:“学校里是有利益的,有考核制度规定的,要按照它的套路来。在这里可以把我的内心打开,我的目标就是让孩子来这玩得愉快,得到温暖。”
来童伴之家的孩子玩得非常愉快,非常兴奋。她又特别关注个别有困难的孩子,每一个孩子都感受的到老师对他们特别好。孩子就问老师:“老师,你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在学校里,孩子从来没有这样被对待,他们很好奇。
实际我们非常清楚,这是社会公益特有的运作机制。
第四个故事,村庄治理的新萌芽。童伴妈妈走访每家每户的过程中,会把所有家庭情况全记录在册,哪些孩子留守在家,哪些被父母带出去了。之后针对大家的需求,解决困难、递送温暖或给小惊喜,几乎获得全村所有家庭的厚爱。她既了解每家每户的情况,又跟大家建立起牢固的关系。
没有人比她更懂村庄治理,因此村两委把她吸纳为村干部,村两委又围绕她的工作帮助她。村庄治理就被她激活了。
因为她最了解情况,上级来检查、对接工作的时候,也让她出面。她能把家长组织起来,讨论村里的垃圾坑该怎么处理,这块要不要种一片树林……
我们会看到这个人进入村庄治理的轨道,单个人做村庄治理能力超出了以前村两委,这是萌芽也是一个新机制。
这四个价值,每一个都可以继续打造、挖掘。以前在农村遇到的一些核心问题,在这个项目中全部得到解决。只需要几年时间就可以。
还有更多的例子,我只讲它的主题。比如有一个基金会在做未成年人保护项目,帮助困境儿童。他们到贵州、江西,跟未成年人保护中心合作,帮助那里的困境儿童。有个难题困扰我们好久,司法系统也在探讨:孩子未成年开始犯罪,严厉惩罚他们于心不忍,也不解决问题。不惩罚他,怎么解决?
这个项目就在解决这个问题,任何一个孩子只要年纪别太大,这个项目就可以帮他,和孩子个体对接,和孩子同伴对接,把孩子和他的同学都拉到活动中心来,建立新型关系,有问题的孩子打开自己,展现出新面貌。所以这个项目,特别受到当地民政局和未保中心的欢迎。
第二个是开心屋游戏,解决了同伴欺凌问题。一个公益组织把这个游戏活动推广到学校去,有的校长就把开心屋游戏纳入到课程体系中,一周一次。结果发现,孩子通过做游戏,打开了心扉,建构了新型的本源同伴关系;老师和孩子们之间也建立了本源的师生关系。为什么现在孩子轻微一碰就开始哭,就变成霸凌、虐待呢?原因就在于我们正常的同伴关系没有了,同伴关系本来是一种美好的关系,师生之间也一样。
怎么解决欺凌,怎么解决体罚,其实不是解决这个问题,而是解决体罚、欺凌该怎样定义的问题,不同的关系体系被解读的状态。
案例三是脑瘫儿童养护中心。引进国际上最前沿的理念,脑瘫儿童最重要的是自主生活或独立生活。一旦解决了这个问题,孩子父母会对孩子重新看待,又充满希望。孩子自身对生命有了掌控感、希望。
03 好项目的含义
案例还有更多。我们会看到一批公益项目,它的价值远远超出我们表面的理解。这意味着公益的含金量,和我们以前认为的脱贫、助学、看病、救灾是有一个质的提高。
这些好项目有什么含义呢?
第一,一套好的机制。不管是童伴之家,还是困境儿童活动中心,或是脑瘫儿童、自闭症儿童的新青年生活中心,其背景、运作机制和项目成员都展示了好的一面。包括村里的童伴妈妈、村两委都会逐渐激活内心中好人的一面。每一个人都有好的一面。
观察公益领域,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一旦我们建构一套好的机制,人就会表现好的一面。所以我特别提倡,我们要去激活人好的一面。在不同的群体类别之间,激活好的一面,扩大共享价值,我们的摩擦就减少,冲突、对立、对抗比重就降级。反之,你越走越发现对抗的合理性,是不可抗拒、不可战胜的。几乎无一例外,我们每个人都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
第二是服务对象获得了最充分的尊重和价值。传统的善是基础,现在的公益开始强调人和人之间的平等。你不要去代表我的利益,你来行善,我被你服务,我们互相尊重、平等,都展示了生命的愉悦和价值。所以现在公益不仅仅是慈善,它真正的意义,把人还原到人,以个体为单元来开展工作和以整体为单元开展,效果不同。
做研究会看到,以个体为单元展开,开始他关注我是否被边缘化,是否被歧视,是否被放在等级制里。我的利益、权利是否被别人代表。如果还原到本身,我有看病、上学的钱,还会获得温暖、尊重、参与,获得个人价值的实现,我也愿意去为社会做更多的事情。
每个人都愿意做这些事情的话,每个人捐点小钱,第三次分配、共同富裕不就能实现了吗?要还原每个人的尊严,让人与人平等。
第三是公益组织发展的新时代。我刚才讲的品牌项目都是新时代特有的,自觉不自觉地,社会变革的暖流在涌动。你意识到或无意识到,你自觉地推动、跟随它,它都在实现。虽然我们感觉还不是很明显,但是随着时间,它会越来越强烈地出现。
社会在改变,尤其是每一个县都在以县域为单元,推动公益的时候,社会公益的新时代就到来。第三次分配、共同富裕才会全面展开。现在县域公益是一个非常时髦的词,说明我们在推动它。
04 需要基金会做什么?
我们需要基金会做什么,两条路。
第一条路,找到好项目,有读懂项目模式的能力和资金。引入当地或者在地开发,开发也需要资金,也需要把好项目创造出来。但通常本地开发,在当下相对不合算,效率太低。所以你可以边引入边开发,引入的方式就是找到好项目,如果你找不到,我可以帮你。
找到好项目,还要读懂。读懂非常重要,如果仅仅找到,没有读懂,可能会陷入僵化,会误导。不变的是精髓,而不是形式。再加上资金,这三个要素,就像引入一粒种子,开花结果。
第二条道路是,围绕好项目建构地方生态。比如围绕它继续浇水施肥、让当地公众捐款,进行能力建设。
比如前面讲的困境儿童项目,仅仅是围绕它筹款这一项。公众会在捐款的同时,会关注自己的钱有没有效果,越观看他越会被感染,越会感受到面对着社会需求,他更愿意捐款;接下来他更愿意看到,原来我帮孩子不仅仅是钱的事,还需要改善孩子的家庭关系。他会看到,我需要改善孩子和老师的关系,再往上他会发现改善关系不是说教,而是要带孩子开展一场活动。
这时候捐款人也在变化,当地的社会风气也在改变。围绕着项目形式、公益组织能力的成长,形成当地社会捐款氛围,改善当地社会风气,更不用提受益人本身的获益。所以这是一整套的东西。
我们对未来的研究充满期待,基金会这方面最有特长。
感谢大家的聆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