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家暴受害者来说，即使在外部条件相对理想的情况下，寻求帮助也是很困难的。如果这种亲密关系中的虐待发生在受暴者身处国外时，获得介入和支持更是难上加难。

家暴受害者——尤其是非本国的家暴受害者，在中国目前往往很难找到一个安全空间，以便其进行心理治疗，并开始漫长的疗愈过程。但有一个北京的项目正在尝试改变这种状况。

梅根·珀维斯（Megan Purvis）来自美国，但已经在中国工作和学习了11年。她自己也曾身处一段虐待关系中。珀维斯知道，逃离施虐伴侣通常只是漫长康复之路的第一步，逃离之后，许多受暴者都需要进行治疗。

梅根·珀维斯（Megan Purvis），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两年前，她和来自四川但长期居住在北京的秦小杰一起启动了“A计划”（Project A），旨在“帮助那些经历过家庭暴力（也包括亲密关系中来自伴侣的虐待）的人获得能够负担得起必要的心理健康支持”。两人最近向中国发展简报英文部讲述了她们帮助人们治愈创伤的努力。

在开始A计划之前，珀维斯曾多方寻找类似的组织和资源，她发现，虽然她找到了不少关于法律援助和支持小组的信息，大多数都是针对中国人，对于像她一样生活在中国的外国人，则很难找到类似的资源。

而对于秦小杰来说，建立A项目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一步，她长期关注心理健康问题，也曾在另一家机构主持过同伴支持小组会议。她说，很多时候，我在主持类似会议的时候都觉得很无力，因为我经常遇到需要进一步帮助的女性，但我却没法给她们推荐去处。

秦小杰，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秦小杰遇到的一些受暴者在经济上高度依赖他们的伴侣，这也使得他们很难支付专业的心理治疗和其他支持性活动的费用。但她和珀维斯都认为，为人们提供能负担得起的团体治疗是一种解决方案，于是她们一拍即合，并决定共同努力实现这个目标。

她们利用各种专业上和社交上的人脉多方寻找资金支持，最终获得了社区合作伙伴的捐款，并用来支付了场地、治疗师以及她们的其他管理成本。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 [为计划A的参与者] 进行了两轮治疗，”秦小杰说，“我们正计划在下一轮引入一位外部治疗师。”

她们通过举办各种社区活动筹集资金。比如，今年1月，他们与中国约会之夜（Date Night China）合作，举行了首次大型筹款活动。在今年的国际妇女节，她们还在一个为北京各妇女社团举办的活动中筹集了2.5万元。

但这还远远不够——秦小杰表示：“虽然听起来也不少，但相比起我以往在国际非政府组织的工作经历，在那里你要处理的数字高达数百万。而这点筹款连支付工资都不够。”

好在，经历了一些成功的社区筹款和项目打磨，A计划在成功提供第一轮治疗之后，又在今年3月提供了第二轮治疗。

珀维斯说:“虽然我们在筹款方面没有遇到太严重的障碍，但由于疫情影响，我们在实际项目开展的时候会面临一些后勤方面的问题，有时甚至连能不能实地开展项目都不好确定。”

在实际开展治疗的过程中，她们通常会对所有申请者进行筛选，以确保她们适合治疗。参与者必须已经离开了她们所处的虐待关系，并打定主意不会再回到关系中。对于那些还处在虐待关系中的受暴者，由于不在A计划的覆盖范围里，这部分群体会被推荐给别的心理治疗师进行治疗。

家暴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无论你的国别、背景、经济状况如何，每个人都可能被它影响，珀维斯解释。

“目前为止，我们的参与者下至年轻的大学毕业生上到40多岁的女性。因为是用英语进行的，所以大多数参与者都是外国人。在前两轮的参与者中，中国女性约占30%，”秦补充道。

尽管秦小杰和珀维斯都欢迎符合条件的男性参加A计划，但到目前为止，两轮治疗的所有参与者都是女性。

在这些女性参与者中，并不是所有人都经历了身体暴力。对此珀维斯表示，她认为所有类型的虐待都是暴力，精神暴力也不例外。事实上，对于那些经历过各种形式的情感虐待的人来说，寻求帮助本身就已经很困难了——有些人可能永远没有站出来表达自己并寻求帮助的勇气。

“当人们在情感上受到虐待时，他们很难知道自己被虐待了，”秦小杰说。“当你被打时，你的身体会告诉你，但当有人在情感上虐待你、操纵你、贬低你时——有时你会把这些内化。你不认为这是虐待，你把这些贬义词内化，并认为这些就是你的缺点。”

在治疗过程中，秦小杰一直强调，她的一个主要目标是利用每次治疗让每个人知道她们并不孤单。

“我会尽量不包办她们的整个治疗过程，而是尝试引导她们发现自己本身存在的危机应对机制。[让她们意识到]虽然她们都经历了虐待关系，但她们仍然充满力量，”秦小杰说。

“通常我们会从故事分享开始，这样大家就能大概了解到每个人都经历了什么，以及她们现在处在哪个阶段。我通常会引入一些情绪自我调节工具，因为对于那些曾经处于虐待关系中的人来说，生活中可能充满各种触发点，她们会需要这些工具来帮助应对这些情况。”

秦小杰还会提供一些心理教育，帮助参与者们变得自信。但她也强调，对于一些受暴者来说，她们的经历可能会让她们变得更有攻击性，因此，作为治疗的一部分，参与者们需要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现状，无论她们是被动的、果断的还是好斗的。

为A计划筹款举办的健身活动，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她说，通过为群体提供治疗，她能够接触到更多的人，比起单独的治疗，群体治疗能够比较高效地获得更大的影响。

但是团体治疗也有它的缺点，虽然她们两人的治疗课程目前并不缺乏申请者，但找到符合要求的参与者可能是一个挑战。

“我还需要确保不会出现一个参与者主导整场治疗中的对话的情况，我必须确保我关注的是团体治疗最需要什么，而不是某个人最需要什么，”秦小杰表示。

A计划的第三次治疗计划在今年国庆节后展开。但这一次珀维斯不会亲自到场了，因为她最近离开了中国，并且短期内没有回来的打算。

还有一个变化是，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她们希望尝试为前两轮的参与者试点一个“治疗后支持小组”，使她们能够在康复的过程中持续获得帮助。

图片由受访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