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月13日,於若飞在朋友圈里发了一张自己的身份证照片,配文:“小伙子生日快乐哈!”这天,他刚刚过完31岁的生日。
他喜欢写书法,电视柜上摆着他用相框装裱起来的“人间正道是沧桑”;他爱喝茶,茶几上摆着一整套的茶具;他还爱听老歌和看电影,他把Hi-Fi音响改装成杜比全景声,“有下雨或者飞机飞过的声音时,通过天空声道打到天花板上再下来,就有那种感觉了”;他也爱旅游,曾一个人骑自行车去西藏,在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徒步。

而现在,电视机坏了,於若飞把它拆了下来,背景墙上只留下了四个小洞;茶杯摞成一摞,和其它的杂物一起挤在茶盘上;投影机里的灯泡因为时间太长而失去反应;音响的功放在五六个月以前坏掉;而曾经在芭提雅参加的潜水培训,“除了天天喝海水,再没有任何的记忆”。
再提起这些爱好时,他只有轻描淡写的一句:“太忙了,没有时间玩儿这些。”
於若飞的时间,全都投入到了一项截然不同的“爱好”上——救援。
“为爱好花钱。”
“从小到大,我都觉得自己以后是个当老板的料。”大学期间,於若飞用借来的18万开了一间服装店。一年后,这间服装店亏损了11万。於若飞又拿着剩下的7万块钱和别人合伙开了一间酒吧,直到毕业,这间酒吧给他带来了54万元的收益。而这54万,“是带动甘肃蓝天救援队成长的一个非常关键的因素”。
作为队长,於若飞一直是全职在管理队伍,但他仍然觉得自己是一名志愿者:“这不是我的工作,因为队里没有给我发工资。我有时去处理自己的私事,它也影响不了我。”
“对待爱好的时候,你才会毫不保留地自己花钱去做这件事。”
挣够50万,本来是於若飞给自己大学期间做生意定下的目标,他原本打算用这50万给自己想买的一套房子和一辆霸道付首付,但钱赚够了,两个梦想一个都没有实现。“比起救七十多个人和让三百多具遇难者遗体入土为安的价值相比,房和车真的就是身外之物。”
“你怎么穿了双姑娘穿的鞋子?”
“你用物质去帮助别人,别人用精神来回馈你。”於若飞觉得,这是一项不亏的“交易”。
在於若飞上高中时,他的表哥在老家岷县的古郎小学任校长。第一次到哥哥学校时,他看见一个穿着粉红色鞋子的小男孩,脚趾的位置还带着破洞。於若飞和他开玩笑:“你怎么穿了双姑娘穿的鞋子?”小男孩的姐姐听见他的调侃,替弟弟打抱不平:“咋了!我弟穿的是我的鞋。”
於若飞打听过后才知道,姐弟俩的父亲在外打工时落下残疾,母亲随后选择了离开这个家庭。因为经济困难,弟弟都是捡着姐姐的衣服穿。

那时,於若飞的父母由于经常忙于工作,每天给他十块钱解决吃饭问题,而他身边的同学每天只有一毛钱的零花钱。这对姐弟在生活上的困窘让他很惊讶:“还有这样的孩子吗?”
从这所小学回来以后,於若飞便用每个月省下来的一半生活费,去兰州的小西湖义乌批发商城买一些文具和衣服,一到周六周天就回到学校送给孩子们。
直到现在,於若飞也在持续地资助一些孩子。他也会发动身边的人,用他的话说:“我会‘忽悠’着别人也去捐。”
“明天我一定不干了。”
然而,这种“交易”的过程并不时常是愉快的。
2012年,岷县发生泥石流,当时还在陕西上大学的他在征求父母的意见并向学校提交申请后,作为志愿者回到家乡参与救灾。在给受灾群众发放物资的过程中,有两位男士都想要於若飞手里仅剩下的一条裤子。於若飞便从一旁拿起一件PRADA的皮夹克(因为物资是从全国各地捐赠的,所以其中不乏有PRADA、LV这样的品牌),告诉其中年长的那一位:“这件皮夹克的牌子叫PRADA,原价大概有一万多块钱了,你把这件拿走吧。”
但因为这位男士并不需要上衣,便没有妥协,另一位也不为所动。
最终,年轻的那位男士从於若飞手中拿走了那条裤子。而因为没有得偿所愿,年长的那一位便用当地话骂起了於若飞。
“没文化真可怕。”於若飞心想。因为受到羞辱,於若飞心里产生了不平衡。第二天,他就退出了物资发放的岗位。
正是此时,在当地救灾的陕西省蓝天救援队需要一位向导带路进山摸排灾情,於若飞便自愿前往。这是他第一次遇见蓝天救援队,一年后,从雅安地震救灾回到兰州的於若飞,建立了甘肃蓝天救援队。
随着队伍的成长,於若飞不仅要学会怎样把救援工作做好,还需要学会如何与人斗智斗勇。在2015年和2018年,他的队伍经历了两次人员流失,一次是普通队员,一次是核心成员。由于理念不合,不乏有一些“另起炉灶”的队员在外界对於若飞的队伍使绊子。
这使於若飞很苦恼,他去黄河边散步,找前辈谈心,“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都会想‘明天早上一定不干了’”,但真等到第二天早上起来,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抓紧完成今天的事情。
“石头剪子布,谁输了谁进去。”
虽然於若飞刚刚进入而立之年,但从21岁加入陕西省蓝天救援队开始,至今将近10年参与公益救援的经历,已经让他成为救援队伍中的一枚“老将”了。
这样一枚有经验的“老将”,并非是一朝一夕成长起来的。於若飞说,“很多时候都是环境在推动我”。
2015年,尼泊尔大地震。於若飞第一时间接到了出队的电话。刚到尼泊尔时,他负责和现场协调中心OSOCC以及现场接待处LEMA对接物资运送工作。三天之后,他被派到现场负责废墟挖掘工作。

於若飞在尼泊尔大地震救援现场
在国际救援中,各个国家的救援队伍需要划分作业面实施操作。俄罗斯救援队的作业面在加德满都红庙的对面,那里有一栋双面三层楼,楼体坍塌,靠在了另一栋楼上。这片废墟下埋着一位四十岁左右的男性遇难者。俄罗斯救援队的策略是,在挖掘机清理掉二楼和三楼的楼体后,用顶撑气球把一楼撑起来,同时在两旁设置两个千斤顶,再派一位队员爬进洞口,打掉横梁,把遇难者遗体运送出来。
遇难者遗体离洞口大概有四米远,由于周围缺少支撑,实施操作的队员只能在遇难者的身上铺一层装尸袋,趴在他的身上去将横梁打掉。
但因为体型差异,俄罗斯救援队没有队员能够爬进洞口,他们便向於若飞所在的六人小组寻求帮助。
蓝天救援队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父母年龄大于70岁的和孩子年龄低于18岁的队员不参与涉及危险的救援。除去受这条规定限制的队员之外,还有一名队员身高1米94,体重90公斤,因为身材限制也没有办法完成任务。此时,仅剩下於若飞和另外一位队友。
因为有一定的危险,两个人都在此时退缩了。“你没有办法去选择一种道路的时候,往往会把未来的发展方向归根给命运。”最后,两个人决定:石头剪子布,谁输了谁进去。
正准备一定输赢的时候,组长走过来问他们:“你们俩是在尼泊尔,还是在俄罗斯人和韩国人面前,是不是有点丢人?”
两个人都不好意思了,最后,组长替他们决定,“谁是党员谁进去”。
於若飞在前一年刚刚入了党。听到组长的话后,他并不理解,但为了执行任务,还是硬着头皮爬进了洞口。
按照计划,於若飞比较顺利地打掉了横梁。在遇难者遗体被运送出洞口时,他在洞里听见了掌声。等到他爬出来,才发现是外国的救援队员和当地的群众以及警察在给他鼓掌,还有一位有过交谈的俄罗斯队员对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晚饭时,那个俄罗斯队员问他:“为什么最后是你进去了?”於若飞从内心深处直接冒出来一个答案:“因为我是中国共产党党员,所以我进去。”
“就是那时候你才觉得,哦,原来党员他的带头作用、他的先锋堡垒作用是这么体现的。”
“不只是献爱心。”
2017年10月,於若飞在朋友圈里写下这样一段文字:

从2013年到2017年,再到2021年,於若飞的队伍已经成熟了很多,在溺水救援这样的任务上,不会再面临以前那样有心无力的时刻,但他仍然觉得队伍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於若飞说,“我们现在最多算进行了一部分的资源整合,还没有形成正常的‘造血循环’”。
对于未来,於若飞的计划是让队伍达到志愿服务的第四个阶段。“志愿服务的第一个阶段是献爱心,就是用自己的力量去帮助其他人;第二个阶段是要影响更多的人去献爱心;第三个阶段是通过资源的有效整合来帮助更多的人;最后一个阶段,是要能够引领志愿服务文化的发展。”
而这一点,也是於若飞不把救援看作是事业的另一个原因。“当它能够带动和引领志愿服务文化朝着一个方向去发展的时候,那才是事业。”
“志愿服务文化不应该是简单地献爱心,甚至是不理性地献爱心,它应该朝着更加规范的方向去发展。要提高志愿者的专业水平,明确志愿服务中的责任意识,不把做志愿变成一件蹭热点的事情,不能有空就做一做,没空就不做了。志愿服务应该是持续性的,能够真正满足民众需求的,这样才能引领志愿服务文化,把志愿服务带向更高的层次,成为社会治理中重要的一环。”
“比方说给老奶奶洗脚,一天洗八次,老奶奶也会烦的。”他开玩笑地说。
文字 | 刘朔 郑静怡 刘美琴
图片 | 范文静 汪行健 部分来源于采访对象
视频 | 范文静 乔光曜 宋柏林
执行编辑 | 郝乐妍
责任编辑 | 王浩然 罗诗越 林克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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