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述者:桂青(化名)/安徽省在宁务工者
整理者:王瑞海/协作者社会工作者
童年记忆:没书读的无忧岁月
我是1979年出生的,打小在安徽农村长大,有两个哥哥。大哥比我大十几岁,打记事起,他放学就扛着铲子去地里锄草,天黑透了才摸回家。二哥从小脑子不大好使,就在外边跑,很少着家。
我们家从我家爷爷那时候背薄布去买,然后再带我父亲外出背薄布卖。后来爷爷死得早,我父亲十几岁就开始自己做生意,做凉床,后来凉床不好卖了,就做水产生意,带我哥哥一起做,一做就是一二十年。我家姥爷比较有实力,在河流镇办玻璃厂,我家哥哥后来在厂里做管理。
小时候,我家条件一直都好,爷爷和父亲做生意,一般人家吃不上的东西,我们家能吃上。家里条件在村里算拔尖的,别人吃不上饭的时候,我家灶台上总摆着馍馍和酱豆子,邻居家小孩常跟着我回家蹭饭,母亲总笑着说:"你看这楼上千金,回家就能吃上热乎饭。"
到了上学的年龄,我家父亲不给我上学,因为我姑妈家女儿上学后谈恋爱,父亲就觉得小女孩没有必要上学。我家姑妈想让我上学,还和父亲吵了,但是没用。当时家里条件好,能拿出上学的钱,可父亲就是不让我上。不上学的日子过得也算自在,我就在家割草、放羊,赶一群羊到处跑,有时候跑几里路,后来村里不让放羊了,就拴在家里,割草喂羊。
小时候,我还去看过电影,那时候看不懂电影内容,就是觉得好玩,一群小孩到处跑,胆子也大,不怕黑。我觉得还是要有文化,要上学。但那时候小,不上学玩的也挺开心,但就想不明白我父亲,我们家也有那个实力,有钱可以让我上学,心里头不舒服。
那时候家里住的是四间土房,前后有院子,后来哥哥结婚时还盖了瓦房,在村里算稀罕事。母亲虽然常被父亲骂得躲在灶台边睡觉,但家里吃穿不愁,我不用像别的女娃那样早早操心家里生计。父亲做生意挣了钱,家里总有肉吃,逢年过节还能扯上新布做衣裳。现在想想小时候的日子真是好,无忧无虑。
桂青家孩子学习的地方
打工路上的漂泊:城市里的一切都是稀奇的
十五六岁的时候,觉得在家割草喂牛烦了,总觉得人家都出去打工,我干嘛老在家割猪草,人家也没文化,我没文化,也可以出去打工。于是我就跟着家门口的侄女去了蚌埠的糖果厂,包那个大白兔糖,用白糖熬成糖稀,再拉成糖,切成一咕噜一咕噜的,然后用纸包上。那时觉得进城里好玩,看啥都稀奇,路面是水泥的,尤其下雨天不像村里还要踩泥巴路。高楼大厦,走哪都有一个小菜市场、小集市啥的,买啥都方便。还有公共厕所,就跟家里瓦房一样好,干净,还有水冲。不像农村,都露天的。在蚌埠干了1年,第二年我跟我家姐姐到芜湖,她叫我去给她带小孩,她家有两个女儿、一个一岁多的儿子。
后来她找了人带孩子,她老公是开挖掘机的,就帮我找了去工地干活,在工地上拌水泥灰,灰头土脸地在工地上爬,一天才挣几块钱。
第三次打工是到到了广东,老家有人在广东开厂做闪光灯,我去了之后就在流水线上工作,把闪光灯接到线子上,检查灯亮不亮,不亮的要重新插。有时候代班讲的话挺难听,还有人故意把坏的灯贴我的标签,我面前堆了几十个坏灯,返工半天白干。带班的就说我:“你看你每天做的净是坏的。”我说:“是被别人换的。”带班就说我:“你自己做不好,没检验还诬赖别人,不行你就换个岗位。”后来我下班把标签装口袋带走,才没再发生。在广东打工也有1年,后来回想这段经历来也有气,感觉被人欺负。不过也学到了用电笔修东西,后来家里电饭锅坏了我都能修。
不幸的婚姻:从指望到绝望的二十年
在广东干了有1年,过年回家。过年初十二,有户人家找了我姑姑,跟我姑姑说:“跟你哥讲一下,把你家侄女介绍给我儿子吧”。后来我们就相了亲,当时就觉得去我姑姑家的时候见过。人感觉很瘦,他们家说是他之前离过婚,人受了刺激,所以就瘦了。开始我有点不愿意,我爸也不放心,他们就跟我姑姑说放心,人好得很,嫁过去把我当女儿养。之后我爸也就同意了说:“反正嫁给谁都是过日子。”结婚后发现他脾气暴躁,经常和我吵架,还听他妈妈的话。
他在外总和不三不四的人混,不回家,没钱了就回来找我要,经常找小茬和我吵架,比如‘钱没给够’、‘孩子没带好’,讲两句就动手,拿东西砸我,用脚跺、拳头打,扇耳光,有次把我耳朵打出血,腰也打伤过,按在墙上撞。他父母支持他打我,说‘该打就打,不听就教训’。有次过年我腰受伤,去医院查完回家,他父母叫我去他们家吃饭,我没去,他就把电话挂了,骂我‘不懂事’。他母亲就向着她儿子,还说“不听话就打”,还给我哥打电话,撵我回家,说我不好好过日子。
那时候大的孩子也要上学,然后小的孩子也没有东西吃,家里还没有钱。那时候是真的难熬…… 小孩饿得一直叫,然后在地下捡人家掰掉的骨头什么吃。
单亲妈妈的坚守:最大的心愿是孩子能好好上学
2016年到2017 年,我实在受不了家暴和婆家欺负了,我就想离婚。其实在四五年前,我就提出离婚了,他在外边跟人混,借钱,经常有人来家里催债的,有一次黑社会的还找到我家,我当时特别害怕,所以我就想离婚,一开始他不愿意,后来他答应了。
离婚时他是原告,我是被告,他找别人写了离婚协议,我抱着老五没听清内容,协议上写孩子归他,我什么都没要,房子和钱都给他,因为他外面欠了债,我不想担责任。离婚后孩子跟他过,但他父母带孩子不好,不给吃、打骂孩子,孩子后背被打错位。他们就把孩子们送到我母亲那里,我看没办法,就把孩子们都带着了。
离婚后家里没钱,靠捡废品、借米过日子,我那时候就下了狠心,我就是用我自己的生命,要饭、卖血也要把这小孩子一个个抚养成人。要饭,也还要给她/他们上学。那一年孩子上学交不起学费,小学的校长给我们推荐协作者,校长也没跟我们讲。最后,小孩在家跟我们讲,讲报什么志愿者,我当时也不懂。当时就糊里糊涂地去参加,记得在学校后边那个篮球场子,和很多家长一起开会。那时候参加蛮多的,报的人也多。校长说参加这个(指协作者流动书桌助学计划,点击支持协作者流动书桌助学计划)每年能给家里几百块钱,小孩子能有点吃的,能买米面,还能买个荤菜,觉得还蛮好的。后来老五到了入学年龄没有户口,他爸是南京集体户口,又不管孩子,我跑断了腿,也没有人理我们。最后,又是南京协作者的帮助,我找到民政局才把她的户口落到南京,也有学校能上学了。
我就想让孩子们都有出息,他们家(指前夫)都打我,看不起我,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我要把孩子们都抚养成人,不光养大,还要有出息。一个没有出息,两个没有出息,我养五个总会有出息的。现在孩子们有时候不写字,有时候跑外边玩,有时候调皮…… 我就讲我要打你们,你们给我记下来,到时候你们恨我都没事,我就要求你们好好上学,我别的不要求。有时候我也想父亲,那时偏心干什么?为什么偏偏给男孩上学,不给女孩上学?不过也没必要了。
结婚又离婚这么多年,觉得自己没本事,把孩子带成这样,心里亏欠他们。小时候打孩子是想让他们‘勇敢面对欺负’,但方法错了,现在老三脾气也暴躁,动手打妹妹,我很后悔。现在最大的心愿是孩子能好好上学、有份稳定工作,别像我一样没文化、被人欺负。我自己苦点没关系,只要孩子好就行。
桂青在拾废品、分装
对未来的期盼:小孩子好了,我就好了
跟协作者认识这么年了,感觉很温暖,给我很多帮助。小孩子参加夏令营回来,变化很大,爱说话了。我参加协作者举办的活动(打工妈妈学习小组)虽然我也听得不是太懂,但就感觉挺温暖的,挺想跟大家在一起的。前段时间又让我整理家里空间,我这几年也不知道怎么了,看到什么都不想干,以前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可这几年就不想收拾。这次你们让我收拾房间,我也觉得要收拾一下,现在收拾好了,这屋子里整理了空间显得大了,也有空气了。之前在这边一个空间也没有,然后堆的衣裳还难找,我一直想弄就是没弄,总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现在收拾好了,感觉自家能这么轻松的,很舒服。
接下来就是需要找个工作,要不没有钱。平时还好,但一要钱的时候就着急。我想不能上班就做个小生意,卖个炸串什么的。对孩子们就是希望他们以后都能学些知识,找个好工作,10 年后的我希望儿女们都越来越好,不管以后做什么,就是平平安安的,健健康康的。一天比一天强,一年比一年强。对于我自己,到时候就没有这么累了,没这么多烦心事了,小孩子好,我就好。
感觉协作者就是自己姊妹们,有时候感觉到还像那个凳子,累了能依靠,坐那就不累了,能歇歇了,像把椅子一样。
社会工作者跟桂清一起清理家里堆砌的衣物
……………………………………………………………………………………………………………………………………
协作者始终将目光聚焦于困境流动人口,深切关注他们的发展状况与多元需求。在这个过程中,农民工群体的故事丰富而深刻:有人背井离乡,在陌生的城市中努力打拼,只为给家人更好的生活;有人遭遇挫折困境,却凭借顽强的毅力,一次次重新站起。与此同时,我们也看到,他们中的很多人“因为淋过雨,所以愿意为他人撑把伞”,他们积极参与公益活动,从受助者成为助人者,用自身的经历传递温暖与力量。基于此,协作者将用文字和影像记录、分享这些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