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进入了一个思考期，思考从业这几年来的点点滴滴。很想总结一下，但是思绪多，下笔就难。那简单的解决方法就是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先就来说说专业吧。

　　NGO们经常说的一句话是，要做专业的机构。那么，专业对于一个机构的意义在哪里呢？我所分享的只能是我所从事的行业与机构的感触。我们是一家资助研究的民间基金会，我以为，专业对于这样的机构来说，有内部和外部两个层面的意义。
 

　　先说外部层面的意义。对于从研究领域、研究渠道和产品体系都从零开始的机构而言，换言之就是别人不了解你——不了解你的偏好、标准的情况下，专业化对于建立社会品牌是至关重要的。对于资助机构而言，你需要向资助对象准确地传递出你的领域是什么？你的申请和评审流程是否是制度化的、客观的和专业的？在与申请对象和资助对象的互动中，你还得传递出你机构的偏好，换言之，你的价值理念。专业化传递出的是一种持续的和稳定的信息，你的合作伙伴和潜在合作伙伴以及行业内才能建立起对你稳定的印象。而如果与之相反地话，你不能向外界传递出稳定和持续的信息，那么你的机构永远都是面目模糊的。

　　再说内部层面的意义。那在常识层面理解的话，专业化能保证业务/产品的质量。但是，我以为专业化对于不成熟的社会组织来说，其中有一项最大的意义在于制衡。就以我对基金会浅薄的了解来看，大部分基金会都缺乏一个好的治理结构。带来资源或掌握资源的一人独大（或是理事长，或是秘书长），个人意志往往决定了一个机构的所有事务，这也是为什么机构走不上专业化道路的一个深层次的原因。曾经与一位同行聊天，她就曾经说到过学术委员会是否是制衡理事会的一个力量。如何制衡领导意志？专业化的制衡力量（当然是理想），领导意志应该在大政方针与发展方向上，而一旦确定了，具体事务就应当依据制度与流程，交予专业团队以及外部的专家评审力量。然而，这里不能解决的问题是，领导确定了制度与流程，但在具体执行中，也一样可以轻易将之抛弃。这样的后果是：就机构而言，不能保证你业务/产品的质量，不能建立起一个稳定和持续的核心业务，缺乏一个较高水平的产品体系；并且你传递给外界的信息飘忽不定，没有原则和标准，以人定事，换言之，你没有公信力。
 

　　从业这几年，我们在专业化上做了不少努力。遗憾的是，这些努力都没有坚持下去。对于我们这样的民间机构来说，并没有一头脑门地去学习所谓的国际成熟机构经验，而是希望在实务中，在具体的项目资助与执行上，建立一个适合我们这样本土机构、也能适应中国学术圈本土环境的资助制度。虽然是不成熟的经验，但从实践中来，也有一定的价值。

　　在研究项目的资助上，其实相当多的体制内资金是看职称（名气）、看关系。民间机构理应做的不一样。但是在具体实务中，却很难做得不一样。我们很多项目也是冲着名气，或者关系去的。虽然改变很难，但是作为一个执行者，我依然希望建立一套制度来可以让更多的年轻的不知名的研究者进入我们的视野，我们也能真正做成一个真正的公共机构。从冲着名气，或有关系，变成冲着质量。这个资助制度，包括了流程、配套的制度以及能够执行制度的人。在实践中，我们从零星的项目资助开始，建立并逐步调整出了一个项目申请、评审、项目跟踪与研究成果的评估流程。在这个流程中，初步尝试去建设（没有坚持去做，也就停留在设想上）一个评审与评估的专家委员会，以及配套的财务管理制度。

　　这样的资助制度有什么价值？我想说的第一点是流程的力量。2011年我主持了机构首次的正式招标，虽然此次招标吸引的研究申请不多，质量也不高，但其中一些制度化的努力，还是值得总结。流程中第一个要件是研究规划（当然是有连续性的研究规划，不稳定的研究规划反应的是机构在不断地进行所谓的“战略调整”），传递的是我们的资助范围。在资助研究中，想清楚自己要什么其实并不太困难，困难的在于想清楚什么是你不要的——取舍，取舍才能帮助你界定自己机构的边界，这其实与机构的定位密切相关。第二个要件是申请表格。申请表格并非是简单的一个表格，它的设计在于你需要研究者你展示什么？在一个客观的资助流程中，申请表格远不是，“我们定了这个课题了，就走一个流程”的价值。

　　第三个要件是评审。我们执行的是内外部评审制度。项目官员进行初审，然后提交专家评审。为了配合专家评审，我设计了一个专家评审标准并表格化，根据机构的偏好与研究工作的特点，罗列了几个方面，配以不同的权重，请专家打分，当然同时也请专家给予开放性的意见。在我们之前的工作中，专家意见其实是最不确定的——可能中肯，也可能糊弄。做这么一个表格，至少在我们关心的几个方面，可以以分数形式看到专家的态度。这也是希望降低不确定性，最大化专家评审的信息量。这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评分可以让课题质量一目了然。在2011年的公开招标中，尤其让我感动的是专家的认真态度，这出乎我的意料。外请的专家如此认真地阅读了我们提交的申请书，在评分之外，给予了非常中肯的评审意见。

　　我一直比较反感的是内部评审、内部决定。这不是一个公共的、专业化机构的路径。在学科如此分化、领域如此繁杂的研究领域，内部评审很多时候如同儿戏。在几年的研究管理工作中，我自认为自身建立了准确的专业判断能力，但是在具体的研究领域中，专家的一条或两条意见就如同当头棒喝。专家委员会，以你的定位、领域去选择、积累适合你机构专家的积累，这份工作不太容易做，但对于保证一个机构的专业、公正来看，至关重要。这里还有个感触，就是民间机构在这方面其实有一定的优势，因为许多有想法的人对民间机构、另一种机制、另一种力量寄予了希望。希望改变的人或许不在少数，吸引他们的也不在于你的评审费。专家的职能也不仅仅在申请评审和报告评审，更重要的是，专家应从研究规划就开始介入，这是我希望能够改进却没有了机会。

　　研究项目的管理对于民间机构来说是个难题。这个机构从成立之初，就为这个问题所困扰。我相信一些民间力量去做研究的（比如说非公募论坛），缺乏专职人员，该问题会更加突出。民间资金在项目资助上，发包即结束，缺乏强约束的评价机制，无论对方给你提供什么样的成果，你都得照单收下。一些稍有名气的学者，民间资金的项目在他们的序列中就更低，如果不费劲弄弄，那就不妨去做；如果不行，中途退出也不可惜，因为对他来说毫无损失。但这对于机构而言，即便追回了资金，但也付出了管理和时间成本。

　　这个问题如何解决呢？我们进行了一些尝试。我认为在项目管理重在项目申请之初。研究者是否有能力完成项目、是否能保证足够的时间？他的申请中是否明晰的研究对象，该研究对象能够成为一个研究对象？他提出的研究问题是否明确，是否有意义，适合机构的偏好？他有没有到达研究对象的渠道？是否在这方面有所积累？对成果，他的设想是什么？能否达到你资助这么一个项目希望达到的目标？研究方案是否明确？他是否依据研究方案来制定预算？预算是否合理？专家意见在项目质量本身提供重要的参考，但在申请者个人和机构的方面（如时间投入、预算、项目目标、机构偏好、），项目管理人员应付出更多的努力。

　　这是其一。其二，在重点人群上，应开发有想法、有研究积累但缺乏资源的中青年学者。这个研究是他真正想做的。外在的管理非常容易流于形式，但是一个好的学者如果有内在驱动，是不需要你的管理。把风险控制在项目资助之前，我想这是最有效的。另一个方面，我想如果有足够的时间和持续的努力，机构本身真正能以质量为标准，建立公开公正的资助机制，这也是专业化的价值和意义所在。你本身就意味着一种高品质、高标准。

　　相配的制度设计必须有专家委员会。专家的作用，我再前文中已经谈到一些。但这里头，这里一个重要的问题是专家的虚置。曾经有一位老师说过，挂理事，挂专家，但其实啥事也没有。可惜我们在这方面的努力太少，与专家缺乏系统有效的沟通，也缺乏积累。
 

　　另一个非常相关的制度是财务管理制度。有一些体制内机构，首先它的课题可能不太愿意向年轻人倾斜，其次它的资金报销非常严苛，换言之，就是这个钱太不好拿了。而且，很多课题是不设劳务费的。不过，我总以为，应该为研究者的智力活动付费，让研究者将这个费用摊到调研经费、会议费、渠道费里头，没有必要。这里头民间资金有很大的改进余地——当然需要摸索。

　　我想说说财务管理的原则。当然我们需要有一定的灵活性，但不是没有标准和制度，缺乏一个机构应该有的尊严。在实务中，因为缺乏这方面明晰的制度，你提出的预算方面的问题就很容易被申请者质疑。甚至于在项目执行过程中，甚至会有合作对象要求项目管理人员贴票。我直接的感觉是，民间机构太容易被鄙视了。我们当然可以参考国际机构的一些做法，不过，在实务中，我感觉最重要的是预算的分布，得有一个适合本土环境、适合研究本身特色的预算分布；此外，研究预算应与研究方案密切相关。无论是对机构还是对个体研究者，你核对他的项目支出或进行经费报销时，都应该拿着他的一份研究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