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导读:
为了向公益慈善行业倡导社会动员的好经验,推动互联网公开募捐良性发展,2023年,在腾讯公益的支持下,基金会论坛秘书处推出“社会动员与公众参与”系列访谈(阅读更多>>>),面向公募慈善组织负责人和专家学者进行深度专访,供行业伙伴互学互鉴、共同进步。
本期我们带来对北京晓更助残基金会(以下简称“晓更基金会”)理事长、北京市海淀区融爱融乐心智障碍者家庭支持中心总干事李红的访谈。晓更基金会致力于联合行业伙伴助力行业整体发展,促进自闭症、智力障碍、发育迟缓等心智障碍者群体及家庭的福祉。李红指出,影响公众没有捷径,公益组织在练好基本功的同时,要不断地多渠道地传递价值观,让社会认可我们的价值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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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FF:您于2015年担任融爱融乐的总干事,在心智障碍者家庭们的自组织网络的基础上,晓更基金会于2018年成立。基金会在动员、倡导公众支持心智障碍者上有怎样的策略?
李红:面对与“心智障碍”议题相关的复杂社会问题和多样需求,晓更基金会定位为议题型枢纽组织和倡导组织,希望推动议题的整体发展,在促进对自闭症、智力障碍、发育迟缓等心智障碍者群体及家庭的服务品质改善的同时,我们希望赋能心智障碍者及其家庭,进而推动政策和社会环境改善,来实现心智障碍者的全生涯的发展和福祉提升。我们的大量工作依托“融合中国心智障碍者家长组织网络”(下文简称“家长组织网络”或“网络”)开展,其中有300多个家长组织和互助小组。融爱融乐也是其中之一,更偏重于为北京本地心智障碍者家庭提供支持。
心智障碍者及家庭是我们动员策略中的核心和出发点。当大家需要联合发声或筹款时,秘书处驱动核心社群组织及其核心团队和骨干,这些家长们去驱动当地的社群成员,地方的心智障碍者家庭再去动员一般家庭,触达其亲朋好友。从“私益”到“互益”再到“公益”,社群伙伴们一起逐渐打破不同的圈层,不断吸引大众看见、了解、支持心智障碍议题。更广泛的公众,包括志愿者、捐赠人及支持方,也在这样的动员逻辑中不断加入。
各地家长小组联动社会各界举办活动,鼓励心智障碍群体走入街头,支持大众看见、关注心智障碍议题。/受访者供图
以心智障碍者社群为核心虽然是我们的优势,但局限在于很难触达那些离家庭和社群很远,怎么也看不到我们的大众。如何让更多与心智障碍者及家庭不直接相关的群体看见我们?如何让各界伙伴看见背后的社会问题,为公共事务、为公益所行动,一起来推动环境和政策的改善?这需要面向社群之外的伙伴与大众开展公众倡导,例如提供很多志愿者参与公益的机会,逐渐加深认同和承担更多角色。基金会也需要加强品牌的影响力,让不了解的大众看到我们。
“触达公众”没有捷径,公益组织要持续积累对社会问题的认知,形成价值观,扎实地练好项目、社群、倡导等层面基本功的同时,不断地多渠道地传递价值观,让社会认可我们的价值观。从一个个伙伴、到家庭和社群、再到社区和当地政府、以至影响环境、政策、文化和更广泛的大众,这些圈层中的壁垒非常厚,技术和互联网发展也很难加速这一过程,但我们还是要一直行动,像安迪(《肖申克的救赎》主人公)一样,攥紧拳头,相信我们可以打破壁垒,走入社会。
CFF:您提到基金会要关注“公益”,从心智障碍群体的多样需求中看到社会问题,追求心智障碍议题和整个领域的发展。晓更基金会如何联动社会各界推动政策和社会环境的改变?
李红:心智障碍者在学龄前后、成人、老龄等等人生周期中有非常多样的需求,面对这么多复杂的问题,我们自认为基金会的资源和能力是非常有限的。因此,晓更基金会的使命是“做心智障碍者权利倡导者”,而非资源和服务提供者,这如何理解?
我们首先要做议题的“搅动者”,与社群长久地相伴,在递送服务或组织活动等场景中关注到心智障碍者家庭直观的需求,听到真实的声音。而基金会的重要能力是将个体独自面临的需求和挑战转化为群体性问题去理解,让社会问题显性化。
社会问题初步浮现之后,晓更基金会通过一系列研究研讨,识别、联络众多的问题相关方,进一步厘清问题并呈现初步的解决方向和方案。一些人会说这并没有把资源和精力直接用在受益人身上,这有价值吗?我们认为非常有价值,通过搭建这些场域,基金会是在凝聚同行伙伴、专家学者等各方力量,在这些共创研讨交流中厘清问题并得到共识,让价值得到流动,让解决方案能够越来越被清晰化。
大家的意见会成为未来要探索的业务方向,或者转变为向政府部门提出的政策建议。
去年,我们举办了很多场研讨会,小的十余人参加,大的百来人参加。其中一场关注心智障碍者的养老问题。家长老去、离去了,孩子怎么办?这就涉及特殊需要信托、社会监护等议题,这些议题都很新,实践很少。我们与养老领域、法律界、金融机构一起来办会,和家庭们一起交流,把问题的相关方都裹入其中,为大家申请设立信托提供必要的支持。在个案中,我们又看到了法律和政策上的空白或是不足,便带动一些学者提出建议,通过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的提案建议去影响政策。
*图为“2023爱享无虞——第三届托付与生活研讨会”,针对特殊需要群体“未来托付的保障体系建设”及“社会支持系统搭建”进行探讨。/受访者供图
如何让问题和解决方案被更多人看到?作为倡导者,我们在努力影响公众对心智障碍者的认知,改变政策,让问题的相关方能够听见群体自己的声音。在搅动议题领域的同时,我们会看清哪些地方缺少资源或是大众的关注,结合业务来搭建公众可以看到我们的场景,通过为一个个家庭提供必要的支持和陪伴,带动相对庞大的社群网络一起去让社会听到我们的声音。
我们的很多公益项目都创造了与心智障碍群体接触的场景,其目的就是让公众和社群在一起。公众在帮助社群的同时,能更深刻地体察他们面临的问题。我们会一起筹款,会联动媒体、企业一起面向公众做倡导,在日常生活和服务场景中,居民们也会看到我们。我们的很多家长自己是受益人,又是志愿者,又是传播者和倡导者,来自高校、企业、社区等等的志愿者也可以发挥自己的社会身份支持公益。
CFF:心智障碍者群体的需求和面对的问题是复杂和多样的。为积极开展政策倡导和公众倡导,基金会自身需要有怎样的能力?
李红:整合个体化的需求并转化为可操作的解决方案,这需要公益组织通过公益项目和产品来回应。
晓更基金会成立不久,我们就恰巧进入了互联网筹款赛道。我们全国各地有那么多社群组织,但要有一个凝聚大家的手段,将需求共识转化成目标共识,通过一些公益产品和服务手段来实现目标。我们便开展了“融合中国成就阿甘梦项目”,项目直到现在又有8个子项目,既支持各地家长组织、互助小组的专业成长,也一起传递“融合”的理念,支持心智障碍者出现在社区、校园、职场,让社会更关注心智障碍者群体的权利提升以及家庭需求。在这样的项目设计中,家长组织们既是受益人,也是行动者和筹款者。腾讯公益、阿里巴巴公益、博世中国、壹基金等公益伙伴也加入其中。
心智障碍权利这一议题是个非常复杂的系统。我们将大问题拆解为很多子议题,通过一个个公益项目去系统性地回应。
回到群体本身,从年龄段来看,国家对学龄前及学龄段的政策保障、社会服务供给比较充分且在持续完善。但义务教育阶段一结束,心智障碍者就无处可去了,政策补贴锐减,服务供给匮乏,家庭的付费意愿也急剧下降,这时怎么调动社会资源、公益资源、政策资源、以及家庭需承担的部分成本来构建心智障碍者保障体系,让他们即使在学龄段后也能得到支持,让他们能够体面、有尊严、有发展空间地生活?
以融合教育为例,我们早在十三五期间就大力倡导国家关注融合教育,也的确看到了相关政策的出台,心智障碍孩子入学开始变得容易。但是,入学之后,他们能不能学好,相关支持是否到位,还是个未知数。这不是出台某个文件就能解决的问题,还关系到学校管理者的意识、老师的专业能力素养、校园文化等等一系列挑战。另一个例子是儿童阶段的心智障碍筛查康复,家庭承担成本很高,服务质量也不尽人意,这些都不是单靠政策就能解决的问题,需要探索多方合力的保障体系。
当目光扩展到全国,多达60%到70%的心智障碍儿童都生活在农村,他们的资源和机会更受限,面临的挑战更复杂。
晓更基金会和各地家长组织们是靠家庭、社群来驱动的,开展的业务原本局限于城市区域,当我们走向农村,这一套模式就不管用了。很多农村孩子由隔代长辈照顾,父母不在身边。一个村子里的心智障碍孩子通常就一两个,难以形成社群。除了在触达心智障碍群体上面临挑战,专业资源极为匮乏如何解决?特殊学校、乡镇社工站理应处于残障群体照料的第一线,其会不会关注心智障碍群体的需求?我们怎么与其接触,价值观念有什么异同?我们能发挥什么独特作用,以此与大家形成合力?作为议题倡导型组织,我们不是靠自己来满足所有需求,更多是找到、联系问题的相关方,催化合作来切实改善群体的状况。我们当前正在一些农村进行项目试点来关注心智障碍问题。
晓更基金会2024年的工作基调是“克难攻坚”,不论是在组织发展层面还是议题推动层面,我们都还处在发展期。与要解决的社会问题相比,家长组织项目网络及晓更基金会的现在的成就只能说是万里长征中最初的那几百米,路还很长。
*居住社区和十五分钟生活圈设施配置示意图。/受访者供图
CFF:自组织是晓更基金会的基因,社群工作是晓更基金会的基础。从社群运营到联合倡导,家长组织们如何参与到政策倡导和公众倡导工作中来?
李红:各地家长们基于强烈的需求、诉求和本能驱动,很多都做过倡导,起初可能是一些家长联名反映诉求,然后得到当地政府的认可和回应,去解决具体的问题。比如,有的地方给心智障碍孩子的康复补贴只到6岁,但有些孩子在入学之后仍需要持续性的康复支持,那么家长们就会广泛提出诉求。
当家长们相互认识,意识到种种需求在群体内广泛存在,就会一起组织公益活动,把需求共性化、显性化。家长们可能并没有非常清晰的理论体系,但会自发形成了一套工作流程。有想法、有能力的家长,会带动大家将诉求合理地表达出来;社会资源比较丰富的家长会联系到行业专家,更系统地梳理、呈现需求,再借助各种人脉资源和渠道与外界沟通。我们了解到,这些各地倡导工作的成果可能是相应具体问题被直接解决,或者是通过政策得到回应。
家长组织项目网络现在有近300个家长组织,分布在全国各地。我们问各组织从网络中获得的最大收获是什么,其实并不是筹款额,而是通过丰富的交流学习活动结识了其他地区的家长组织,得以学习方法和经验。某地有好的服务模式和理念,那么其他家长组织就会借鉴。某地出台了一个利好的地方政策,那么其他家长组织就会依据这个政策与本地政府沟通。
这些不同地区家长组织的行动和成功经验,包括失败的教训,其实都是我们共同体的财富。
*各地家长组织们通过网络中的各类活动,相互看见和相互支持。/受访者供图
相较于家长组织们从需求出发的倡导策略,由专职团队运作的晓更基金会则更侧重站在系统视角看待问题。很多家长组织是“因需而动”的,但其中蕴含着张力。比如,在很多地方的家长组织中,往往是有能力、有背景的家长成为主导,他们的需求往往也主导着组织的需求,并不一定能兼顾到群众。
晓更基金会不仅要看到北上广,也要看到更广泛的小县城。我们在资源和政策倡导上的投入要兼顾到整个群体的利益。刚才我提到了特殊需要信托,这最初是由一些经济基础较好的家庭和北大金锦萍老师等专家学者推动的,我们也为大家联系相应的平台和机会。但是,信托之外还有很多棘手的问题,我们会将这些需求通过公益项目表达出来,让它变成社会需求,再引入社会资源来回应。
作为议题的“搅动者”,我们不断地引入、搅拌内外资源,既让社群内在的联系更加紧密,又让外来的和新的东西成为我们的一部分。我们不断引入更专业的力量去支持我们的社群在本地发展。比如,有些家长组织发展到瓶颈期,我们就会嫁接行业专业组织,帮助这些家长组织梳理方向和战略。我们还会嫁接一些高校学者、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等。我们会将基金会开展传播、筹款及项目的经验提供给家长组织,也需要记录、整合家长组织们的经验,促进相互分享。在倡导之路上,晓更基金会与家长组织们的相互陪伴是很长久的。
CFF:为了让更多人看到、认同、支持晓更基金会的愿景,品牌建设与价值倡导是基金会重要的工作。您如何理解品牌对公益组织的作用?
李红:我们在品牌建设上的思路是“1+1+N”,第一个“1”是家长组织网络,既共同使用“融合中国”品牌,也有各自的品牌及活动,晓更基金会也可能会参与、支持大家的品牌建设。“1+N”则指晓更基金会及外部伙伴。网络本身是我们重要主体,但为了回应宏大的愿景和使命,需要引入行业内外更多的相关方和行动者参与其中。
举个例子,“爸爸论坛”源于温州的一个家长组织,核心成员全是爸爸,而更多家长组织以妈妈为主。大家的诉求是希望心智障碍者的爸爸们能够更多地参与到家庭和社群中,为此,这个组织提出了举办“爸爸论坛”的设想,并获得了晓更基金会的支持。连续举办几年下来,“爸爸论坛”已经形成了较大的品牌影响力。天南海北的爸爸们会来到会场进行分享,等他们回去后,又能影响其他的爸爸,每个人都是一个火种。
另一个例子是“唐味人生”,大部分家长组织关注的是自闭症谱系,而一个专注于唐氏综合征人群的家长组织也提出了被看见的需求,晓更基金会秘书处支持这家组织策划了“唐味人生”品牌,在每年3月21日世界唐氏意识提升日时举办活动,邀请的很多嘉宾都来源自网络和基金会。这个品牌既是基金会的品牌,也是网络的品牌,更是这一家长组织的品牌。我们也希望能渐渐减少晓更基金会或网络的参与,让“唐味人生”变成这一家长组织的有特色的品牌。
我们的内在逻辑不是要彰显晓更基金会,也不想强调网络共同体的规模。而是希望家长组织们能在本地不断提升影响力,或者能在心智障碍者权利的某个子议题中有所成就。我们陪伴着很多家长组织从无到有、从小到大,这种陪伴是我们的基因,能够帮助伙伴组织成长就是我们达成使命的一项指标。
相应地,我们在传播上更强调社会议题和群体需求,通过与媒体、自媒体、商业品牌的合作,心智障碍群体的故事和公益项目带来的社会变化可以被看见。我们不是特别关注家长组织和基金会的品牌是否出现。当然,在研讨会等专业场景,我们还是会强调在议题领域的专业性,藉此提升品牌的价值。品牌的影响力增长也有助于我们拓展跟资源方的合作。
CFF:心智障碍者社群的故事近年来不时成为媒体和社会热点。您在受访时提到,传播要更聚焦,从要解决的社会问题出发传递公益项目。为什么这么讲?
李红:在公共传播层面讨论心智障碍议题及更广泛的残障议题,一直以来的难题是“如何改变社会叙事”。
简单化的叙事无法反映问题的复杂性。无论是政府、公益组织还是追求公平正义的媒体,当社会事件发生时,理应看到问题背后的整个系统,但遗憾的是很多时候并没有。论及自闭症,很多媒体会报道患自闭症或孤独症的“天才”,也会报道这些孩子被联名驱逐出学校。但我们更应探讨自闭症孩子为什么有在普校接受教育的权利,探讨特校与普校的差别是什么,普校要如何改革才能既适应自闭症孩子的需求,又不对其他孩子造成干扰。
相关社会事件发生时,媒介往往缺乏一个完整的、正确的叙事逻辑,局限于故事本身,并不会深入探究问题根源,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迎合大众读者。在流量至上时代,如何权衡媒体想要的可读性和公益组织想要的专业性,让大家不用错误的叙事逻辑讲故事,让问题的解决方案、公益伙伴们的行动等等展现出来?这需要公益组织有意识地在工作中去塑造这些叙事,并主动与媒体产生合作,找到双方的契合点。
当媒体和公益组织合力将社会问题呈现给政府和大众后,更多的工作需要持续探讨和被通过公益项目解决。例如大龄心智障碍者的安置问题,离开校园后,Ta们能去哪里?这一议题在近两年被广泛关注,但还需要更深度的探讨,把问题本身及背后的复杂脉络揭示出来,并通过公共传播让大家一起讨论、看到困境和出路在哪里。
CFF:2017年以来,基于深厚的社群基础,晓更基金会在联合筹款上取得了不俗的成就。晓更基金会在联合筹款上有什么特点?
李红:据我观察,大家都希望在互联网筹款领域塑造出议题的影响力,但在实际落地上又很难跳出互联网的逻辑。互联网筹款对项目和资金的颗粒度、精准化、时效性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但推动议题发展需要长久的努力。公众也越来越希望公益项目的财务更加透明直观、短视频等媒介的兴起也要求公益传播内容更有吸引力。这些趋势对于公益组织管理项目增添了很大的挑战。晓更基金会也时常反思我们在创新、信息化及数据化方面做得还不够,不能更直观地呈现我们的成果来激起公众捐赠的意愿。
社群是晓更基金会的核心,也是筹款的主体。依靠家庭带动身边的人,获得的次捐比较多,在有配捐激励的活动中也能快速动员公众。但这种筹款模式的优势越来越弱,未来可能无法满足我们想获得更多资源的需求。
*近年99公益日中,晓更基金会【融合中国成就阿甘梦】项目召集百余家各地心智障碍者家长组织联合筹款,同时传递理念和故事。/受访者供图
与次捐相比,我们的月捐做得就不尽如人意,正如我前面提到的,心智障碍议题要突破“私益”和“互益”,打破重重壁垒进入到“公益”是很难的。另一方面,进入互联网筹款平台的瓶颈也在上升,平台倾向于筛选“好项目”,如果项目与平台不匹配,公益组织就不得不思考如何发展更多元的筹款资源。
我们也有来自企业和高净值人群的资助,但规模都非常小。很多关注残障议题的企业基金会也更倾向于自己执行项目,或者与残疾人联合会和福利基金会合作,很少会选择资助另一个专业型社会组织。
CFF:从募到用,筹来的捐赠资金是否能满足不同地域、不同境况的心智障碍者需求?另外,对于那些资源和机会更加受限的心智障碍家庭群体的需求,您认为晓更基金会和社会各界可以如何更好支持大家并促进其参与?
李红:在支持沉默的大多数,或者说资源和机会最受限的欠发达地区的心智障碍者群体上,我们刚开始在一些农村地区启动试点工作,希望两三年内能够梳理出基本的路径,摸透需求,探索初步的解决方案。未来我们将进行筹款和更多项目尝试,开展研究并形成针对政策的提案建议。研究的成果并不一定是切实的行动方案,也可能是厘清群体面临的问题症结所在。
对于已能触达的群体,晓更基金会也在思考如何更好地整理需求,匹配所筹集来的资源。在丰富心智障碍者参与社区的方式,促进家庭之间的互助交流,提升学校及老师的接纳度等方面,我们的确取得了成效。但心智障碍者所面临的问题并不是通过直接的公益产品递送就能解决的,还需要与议题领域的其他伙伴共同努力,创新解决手段,才能系统性地解决群体的问题。例如,我们已在关注“特殊需要信托”,满足一些家庭自身的需求,而未来我们也可能会开发更多慈善资源,设立慈善信托去专门用于紧急性安置无人照料的心智障碍者,或用于孵化现在最匮乏的大龄心智障碍者养老服务。
近年来,不少新的社会力量加入了残障及心智障碍议题的行动。比如说星巴克公益基金会在残障就业、社区融入等方面有不少行动;《无障碍环境建设法》颁布之后,公共传播和企业等领域对无障碍议题的关注度也有所上升。特别是很多互联网企业,如腾讯、阿里和字节,都在强调用技术让社会更美好;在信托等方面,很多金融机构也加入了这个议题;有些地方政府在推动社区建设、关注“一老一小”人群需求时,也会带上“一特”。作为公益人和行动者,我看到社会组织的长期努力已经带来了很多改变,在残障议题领域大家还有很宽阔的空间。
*在推动心智障碍者融合就业上,除倡导企业开发合适的就业岗位,公益组织亦可为心智障碍者提供陪伴支持,支持其在工作环境顺利融入,实现稳定就业。/受访者供图
CFF:我们也看到一些为心智障碍者筹款的公募机构频繁购买“卖惨广告”,在微博、抖音等平台发布广告。您如何评价这类现象?公益机构在开展群体救助筹款时应把握哪些原则?
李红:公益组织,不管从事哪个议题领域,终极目标都是让人平等地享有尊严。哪怕是为了满足受益人需求,不顾及其隐私尊严都违背了公益组织的宗旨。公益组织用传播手段讲述一个个受助个体的故事,和读者产生共鸣,从而激起捐赠意愿,这与一些组织无节制地卖惨或暴露受益人隐私是两码事。在现在受流量驱动,不断创新的传播环境下,公益筹款更是需要遵守最基本的伦理。
有非常多的社群伙伴在与晓更基金会和公募机构一起筹款。在每一次筹款前,我们都会和伙伴组织签署合作备忘录,要求大家遵守各项规定,例如,如需在传播中应用受益人的照片,需要获得肖像授权,并且对个人信息进行保密处理,以最大程度地保护他们的隐私。如果伙伴组织违背了这些要求,我们会永久性地拒绝与其合作。我们日常也会面向社群伙伴开展合规筹款培训,但是由于各个伙伴组织的目的和专业程度不同,很难保证每一个组织都做得完美,联合筹款的发起方一定要在日常持续开展监督。
另外,面向个体的社会救助,和专业化组织基于具体目标开展的公益项目筹款有很大区别。个案筹款理应受一套独立制度管理、制约,执行方需要核实受助人情况,落实财务管理要求等等。我认为这里目前存在着政策漏洞。
CFF:晓更基金会是数百家家长组织、数十家枢纽组织、更多公益支持者之间的协调者。未来,您期待基金会如何支持更多伙伴一同发出声音,带动社会各类广泛参与?
李红:我们希望进一步促进家长组织网络内的生态活跃和健康发展,包括提高议题的影响力、增强项目的专业度、以及促进网络活跃度。我们还会设计更精细的公益产品,不管是项目产品还是筹款产品,来让我们“亲近家庭”,更直接地触达和回应一个个家庭的痛点和需求。
在刚才所谈到的农村和大龄这两个困难议题上,我们期待联动更多网络外的同行伙伴以及跨界伙伴来共建议题,欢迎大家贡献资源或是专业智识。
对于刚刚进入某个公益议题的伙伴,我特别想说,如果我们期待在某些议题上能够有系统性的变革,那资源永远都是匮乏的,但是大家可以互相交流学习,让已有的资源发挥更高的效能。我也希望有更多具备谦卑意识的资源方和行动者加入,走入并深度探索社会议题,塑造深度的价值。我们需要有勇气做一些没那么容易找到答案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