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年在疫情常态化管理期间，居家隔离的人会被社区安排一位“社工”进行服务。或者，如果你有心留意，政府工作报告中经常会提到“加大社工人才队伍建设”。“社工”听起来有点抽象，日常生活中似乎不被经常提及，但又能感觉到它就在身边。

2005年云南大学社会工作研究所所长向荣老师和几位同事希望培养更多的社会工作人才，补充政府还未触及到的领域范围来回应云南的社会需要。为此她们自发创立了云南连心社区照顾服务中心（以下简称连心），连心也是险峰基金会长期资助的机构之一。我跟连心的很多伙伴有过多次交流，今天想分享两个对连心发展和转型很重要的事，也是让我记忆深刻的故事。

剧痛下的转变，要服务也要倡导

连心成立后最早关注的是艾滋病致孤儿童，接着逐步聚焦到昆明的流动人口社区。为了看到人和社区的需求，他们把办公室也设在这里，几乎跟居民共同生活在一起。

打工者背着孩子，在城中村拆迁的工地上拾废铁

2008年昆明开始大规模的城中村改造，拆迁带来的剧烈变化引发一系列问题：城中村里的流动家庭要在短时间内不断寻找落脚之处，越来越远离市中心打工的地方；70%的打工者子女因学校被拆而辍学在家，大人因奔波于生计而疏于照看；杂乱危险的环境成为孩子们玩耍生活的日常……意识到儿童安全问题是当下最紧急的，连心给社区孩子们做了包括社区危险识别、自我照顾和自我保护等安全主题的夏令营。可是就在夏令营结束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里，连心服务的四个孩子因溺水或交通事故意外身亡了。

“我抱着孩子冰冷的尸体时人都崩溃了，工地上同一个地方几天的时间溺水死亡了两个孩子！下面的河道因为施工被挖断导致雨水不能疏泄，形成了水池，周边没有护栏也没有警示！我们做危机干预，找律师，找派出所，找开发商协商，但是没有人承担责任，开发商只赔偿5000元，这是条命啊！失去孩子的妈妈本就承受巨大的痛苦，处理过程中还有媒体、拆迁方、开发商和所谓的精英人士指责她们不管孩子，可是却没有人愿意走进这些流动人群中去了解他们的生活，去想想为什么他们的孩子缺少教育和照看。”一位当年亲身经历此事的社工说。

连心的社工们非常受刺激，自责、悲观和质疑等情绪一股脑涌了上来，也导致一些同事离职。他们开始反思：一线服务工作做了这么多，效果在哪里？问题又在哪里？孩子是单独的个体，但背后是家庭，若干家庭构成的是社区。如果看到问题就只解决这个问题，始终不够深入，需要回到流动人口的结构性问题做策略规划。这些结构性问题包括单位社区人口密度大、流动性大，家庭化流动趋势增加，子女教育受限，公共服务缺失等等。

连心意识到：社工的价值不只是个案跟进、提供服务和搞活动，还要有社会倡导！社工为什么不能为弱势群体争取公共服务、教育资源、社会资源和社会地位呢？社会倡导不仅是学者、研究者、两会代表能做的事情，也应有像连心这样的社会组织。

后面连心做了两件事情：一是培养流动儿童用影像发声的能力和渠道。连心的社工们教孩子们拍照的能力，用孩子的视角记录生活中的环境的风险，日常生活的影响。首先连心通过这些照片在社区进行教育和倡导，让其他流动儿童明白社区环境风险所在。社区倡导获得了省妇联的关注，支持流动儿童在公园参与举办“同一蓝天下”儿童节主题影展。这些孩子们也在影展上直接向政府领导呼吁，需要更多人关注流动儿童和流动人口面临的困难。

连心社工和志愿者教孩子们拍照，记录身边的生活

二是依托于连心理事长作为省政协代表的身份，采取参与式提案。连心动员不同流动人口群体形成的提案初稿作为基础，再连同更多政协代表到流动人口社区对话协商，最终形成政协提案。这些提案进入了政府内参和案例集，连心也开始进入了政府的视野。

在这些策略获得成功后，连心决定服务和社会倡导两条腿走路，也将服务聚焦到儿童背后的家庭，开展了妇女、非正规就业、反家暴等一系列以群体为基础的服务工作。

从实操到孵化，机构成枢纽

2013年左右，连心已经是一家有着近四十位员工的“大机构”了，在管理上行政负担增大，相互拉扯内耗大，甚至有些部门出现官僚主义的风气：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关注项目内的指标，不寻求开拓创新。外界对连心的印象也是什么都做，可是面对复杂的社区，老有老的问题，小有小的问题，哪一个都不能被忽视，又没有一个产品或者服务能够解决所有的问题。

有越来越多的案子在连心介入后找不到可以转介的机构继续跟进，有些是因为议题下的机构数量特别少，比如家庭暴力议题，有的是工作手法差异太大，比如流动职工或儿童权益，因此连心在很多具体的议题上开始自己做。应对的问题增多，服务板块也按照人群、议题以及发生的场域越分越细。内外因素的催化下，连心认为“分家”才是正途。

连心从专业领域做了分类，比如儿童相关议题、家庭暴力议题、非正规就业议题等，并鼓励各个工作团队在细分领域上独立自主创业，不只是做好项目上的工作，还要支持推动在昆明乃至云南的行业拓展工作。从而开始出现了几个以“*心”命名的专业社工机构。这些机构集中在昆明市区，更多关注于生活工作在城市中的脆弱群体。

“当年内部拆分自主创业的时候大家会有不同的想法，无论是业务上还是人事上也有很多张力。大部分切割出去的机构聚焦议题下开展工作，彼此间也会转介个案，形成合力。比如明心社会工作服务中心就是以社会性别和反家暴为核心业务的，在大量的工作和个案中形成标准化方法并与各相关部门沟通，提升了当地调解委员会、司法、妇联等多部门联动处理个案的水平。当然也有生存艰难不得不外拓其他业务的机构，甚至有运营不下去关闭的机构。但放到整体来看，无论连心还是其他被孵化的机构都还是完成了阶段性使命的。”一位连心员工说。

同时，在精准扶贫和乡村振兴的背景下，地州与乡村的区域中也出现了一些带“心”的机构。一部分是原连心的员工，他们回到自己家乡所在的地州或乡镇创办机构；一部分是连心从三区计划中（从2011年起，民政部每年组织实施“三区计划”，旨在促进边远贫困地区、边疆民族地区和革命老区的社工专业人才与当地社工专业发展）发现的返乡青年或当地伙伴，比如位于西双版纳边境地区少数民族村寨的贝叶心社工机构；以及还有一部分是在云南偏远的区县地区，有希望加入社工行业助力家乡建设的在地青年。

连心支持返乡青年社工扎根民族村寨开展服务

勐腊县曼安村是中老边境线上一个传统的傣族村寨，这里很多女孩子初高中毕业后就会结婚生子。生活在这里的几位年轻妈妈，从儿童陪伴开始发动村寨的人共建了一个活动中心，2019年注册为社工中心。

安坎是这个团队的核心，她说：“我们文化程度不高，不懂什么是社工，也不知道怎么申请项目，连心和贝叶心机构的老师们手把手教我们，每个月都有督导老师亲自来，跟我们一起家访，了解寨子的情况，有什么个案，怎么去跟进，活动中心怎么运营更好，如何带动周围的村寨，团队有什么困难，有资源有合适的项目都推荐给我们。今年我们又招了两个女孩子加入团队，她们还不到20岁，不要像我们一样那么早结婚生子，来中心工作，帮助别人也能帮助自己。”

女孩们发动村民一起共建的活动中心

“村寨里的女孩子们因为学历偏低会自卑，她们来昆明做项目答辩时甚至被有的评委说‘初中学历’怎么做得了社工？这些话对她们的伤害很大。但是她们才是真正了解村寨的人，爱那里的一人一物、一草一木，总在思考着怎么让寨子里的人们越来越好。连心有耐心和经验培养她们的专业能力，更需要肯定和鼓励她们，保护好那颗公益心。”连心的兰主任说。

连心自身轻量化后保留了研发、培训、督导的功能，从个别化、社群化服务踏入社区营造等基层社区治理。团队成员每年大部分时间都是穿梭于各个地州，组织开办一系列的社会工作与公益组织能力建设课程，协同当地培养在地社工带头人。当适合本土的小团队和机构长出来后，连心又着力于支持他们创办机构并给予督导、能力培养和资源对接，发挥省级枢纽平台的作用。

连心始终认定社会需要多方建设，将连心社工模式以“海星模式”（和集权模式对应，海星模式为分权模式，组织的任何一部分都能像海星的器官，有顽强的适应能力和生存能力，灵活扁平，完全自治）复制到更多地方，使在地的伙伴有主体性和拥有感，也避免了资源和人才的垄断，每只海星都有独特的生命力、韧力和创造力，能更好地挖掘当地资源，谋得生存和发展。

新起点、新挑战，走向社区基金会

连心成立至今快18年了，成长于中国公益最蓬勃发展的那些年，太多太多的故事无法用一篇文章都讲述出来。十余年通过专业的社工手法先后服务城市流动人口、乡村少数民族和受灾人群等不同群体的60多个社区，梳理出一套本土的实践方法。目前是云南首个获民政部标准化建设认定和唯一获5A评级的云南省级社工机构。

2020年由连心主要负责人牵头，推动成立了云南省首个民间的社区基金会，这是连心又一次重大转型。云南社区社工领域生态发展到达了一个战略发展和资金的瓶颈，连心作为枢纽型支持机构，看到了这个瓶颈，需要突破，需要转型。这可能是不得不转，也可能是顺势，但转型一定是顶着不同的困难和压力的。有时候看一件事情不能用简单的好坏对错评判，要放在特定的阶段看它的价值和意义。

县域公益组织筹款能力培训计划

连心认为云南社区社工领域生态建设需要从几个层面进行介入：基金会的合理合法身份链接资源支持到县域伙伴；从宏观政策落实到某个社区的时候寻找政策空间；协同地州伙伴从能力到行动方面进行探索、示范和倡导；配合政府工作同时如何影响顶层设计；探索与地区公益慈善基金会共同开发地方性项目和人才培养；以及地方公益组织回应地区和人类共同体的议题，比如南亚东南亚的贫困与发展、对气候变化的适应等。很多新的议题和挑战都是连心进入基金会时代必须要详细部署的，也期待与更多人一起思考和探讨。

©本文照片均由云南连心社区照顾服务中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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