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丨卜卫：对性别刻板印象说“不”，如何做具有社会性别视角的公益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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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CDB

作者：张晓曼

2023-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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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

在性别平等观念逐渐普及的现代社会，性别刻板印象、性别歧视依旧并不鲜见，尤其是在面向公众的媒介传播领域，夹杂有性别话题的新闻事件随时都可能成为舆论的引爆点。

一方面是公共传播中“明晃晃或暗戳戳”的性别刻板印象，另一方是传统的性别观念继续对媒体传播“失真”的推波助澜，性别与传播之间是怎样的“相爱相杀”呢？当下的传播倡导需要怎样的性别视角呢？

近日，北京益行公益信息发展交流中心（中国发展简报）邀请了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研究员卜卫带来了精彩的性别议题培训，主题是“社会性别视角的传播倡导”。卜卫从多年的性别研究和传播学教学经历中看到，性别视角在公共传播倡导中仍旧处于边缘状态，因此，要做具有社会性别敏感的传播倡导尤为重要，她也提出了有效的行动策略助推有社会性别视角的传播倡导。

本期访谈嘉宾：卜卫

中国社会科学院新闻与传播研究所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特聘教授和博士生导师。浙江传媒学院特聘教授。长期从事传播与社会发展研究（communication for development and social change）。目前主要涉及领域：社会发展、信息技术与中国青少年；女性主义媒介研究；流动人口传播与文化研究；乡村传播技术、社区建设与文化研究；数字素养与可持续发展研究；教育促进可持续性发展；可持续发展、公益传播与企业社会责任研究等。

*以下内容经本人确认后对外发布。

我们对“性别”知之甚少

要了解性别话题，首先要对“生理性别”和“社会性别”进行区分。生理性别的选择有“男”或“女”两个选项，这似乎是一种常识。“生理性别并非只有生理男或生理女两种类别。”卜卫表示，科学研究发现生理性别是常态和非常态的多元存在，公众对生理性别的认知存在短板，对社会性别的了解则更为稀缺。

“社会性别不是一个男人和女人的代名词，更不是一种角色分类。”卜卫指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社会性别定义为“是社会建构的女性与男性的社会性差异或特征、社会建构的性别关系以及塑造这种关系的方式。社会性别是后天形成的，并随着时间变化而变化。”

正如波伏娃在《第二性》中写的：“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因此，要理解社会性别的社会建构属性，卜卫认为有三方面的特征：

首先，社会性别作为一个过程，是社会化的结果。在贯穿一生的社会互动中，个体学习什么是被期待的、看到什么被期待、按被期待的方式行动或反馈，这一过程被称为“社会化”，个体的性别认知是社会化的结果，同时，个体也在建构并维护这种社会性别秩序。在生活中，家庭学校对男孩女孩的行为规范很大程度上促使社会性别的形成和强化，女孩要乖巧可爱，男孩要活泼淘气，女孩只能玩布娃娃，男生则要玩奥特曼，否则就容易被视为异类。

▲电视玩具广告中常被用来形容男孩的词汇。图片来源：Let Toys Be Toys官网

其次，社会性别作为一种社会分层，是社会分层体系的一部分。社会性别使同一种族和阶级的男人高于女人，占统治地位的类别是霸权主义的理想类型，就像人们通常认为白人不是一种种族、男性不是一种社会性别一样。同时，同样的女性群体，在不同的社会分层中，作为社会统治阶级的女性可能参与了对另一部分女性的压迫。

此外，社会性别作为一种社会结构，把工作分为私人领域和公共领域，并使这种分工合法化。公共领域是被划为是具有权力和权威性的生活层面，是男性当然的领域；私人领域则是家庭和家庭生活，是最适合妇女的领域。多数社会传统和法律赋予公共领域比私人领域更重要的价值，使女性得到较少资源的事实显得合理化，成为将女性排挤在公共领域之外的“理所当然”的理由，法律也有理由不保护私领域中的权利侵犯，妇女因而成为被侵害者。

有趣的是，社会学家Paula England 曾提出“不均衡的性别革命”的概念，用来说明性别系统的变化是不均衡的，例如，在工作领域的性别平等进程比家庭领域的平等进程步伐更快。机会平等的观念在工作、教育等公共领域更深入人心，而在家庭中，女性则承受了更多的社会期待，即平衡家庭和工作，而男性则无需被同样的难题诘问。

“社会性别是一种社会关系和社会结构，是表示权利关系的一种途径。”卜卫总结道，正是社会性别的后天建构性，媒体作为一种传播介质，在社会性别的形塑方面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社会性别与媒介再现

性别与媒介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卜卫指出，大众媒介是人们间接形成性别刻板印象的重要途径，通过观看媒介内容对社会各群体的描述，人们形成了对社会各群体概括而固定的看法，即刻板印象，而性别刻板印象的结果是加剧了社会不平等。

理解媒介与社会性别的关系，传播学的“媒介再现”是一个重要概念。卜卫举例说：“我们用手机总拍那些特别漂亮的景色，肯定不会拍垃圾站，这是我做出的一种选择，让大家觉得我住的乡村是多么美好啊，事实上它也有脏乱差的地方，只是我没有拍。”媒介再现就是类似的一种价值判断基础上的界定和选择。

另外一个重要的传播学概念是“媒介框架”，这样的框架往往成为性别形象创造、性别身份和性别角色设定的背后依据，是性别刻画时经常用到的报告工具。相关媒体以婚姻状况的报道为例，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即中国的新闻媒体的报道框架将未婚状况放到造成社会分裂的一个因素框架下加以审视，夸大了性别不平等。

▲图源网络

卜卫指出，在性别视角长期缺失下，媒体上充斥大量的关于性别的刻板印象，还有对边缘群体的刻板印象。例如，在商业广告中，女性多以取悦男性审美的形象出现，物化女性等等。因此，媒介一直是女性主义批评的中心。

尽管如此，媒体由于自身的特殊性，本身是一把双刃剑，在营造性别平等的社会环境中，运用得当，也能够发挥重要的积极作用。卜卫表示将性别视角纳入传播倡导中有着重要的意义，需要具有社会性别敏感的传播倡导。

公益传播要具有社会性别敏感

卜卫结合多年的行动研究经验指出，做具有社会性别敏感的传播倡导的七种途径：

一、打开格局，了解社会性别的主流化

从国际和国内两方面了解社会性别主流化趋势。在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中，第五条是“实现性别平等，赋权所有女性和女童”，这是性别平等在联合国框架内的表述。同时，要充分了解我国的性别平等政策。1995年，在北京举办的联合国第四届妇女大会通过的《行动纲领》明确了社会性别主流化，提出性别平等是一切经济社会发展领域的首要目标。2015年，国家主席*在全球妇女峰会上发表讲话，“积极保障妇女权益，妇女权益是基本人权。”2020年10月1日，国家主席*在联合国大会纪念北京世界妇女大会25周年高级别会议上的讲话也指出“保障妇女权益必须上升为国家意志”。

二、要了解中国男女平等的进展和问题

卜卫推荐阅读《女性的反响：加速实现性别平等与妇女赋权》一书，本书是为纪念联合国第四次世界妇女大会二十五周年而编写的专业论文集，根据《行动纲领》的十二个战略目标和“妇女与科技”议题以及“妇女不利群体发展”等议题，分别由专家学者就该议题领域的进展问题和未来方向进行阐述和分析，对媒体从业者了解性别问题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图源网络

三、探索性别不平等的原因

探讨性别不平等产生的原因，可以从政策和法律等方面，对妇女权利的支持和保障是否存在缺失进行探讨和分析，要关注造成性别不平等的社会结构性因素。媒体从业者要多从社会结构视角对性别议题展开观察和分析，例如，根据皮尤的分析, 女性进入30岁中后期 (此时的女性作为一个整体更有可能生育子女) 工资差距却在扩大。原因可能在于有孩子的女性受到歧视, 也可能在于这个年龄段的女性从职业生涯中退后一步来专注于家庭, 还可能在于成为父亲的男性开始挣得更多, 或者三种原因兼而有之。

四、倾听幸存者的声音

在实际工作中，卜卫经常走访在公益项目的一线，她分享了自己在2018年以来做的一个儿童保护项目，任务之一是制作一本性别平等的手册。在调研阶段，她通过倾听儿童的声音，发现了儿童在家庭生活中遇到的性别不平等和自我反馈。

一个小女孩说“我是不是特别懒，我不愿意干活。”当女孩把自己需要干的活写在卡片上的时候（备注：卡片上的农活有割草、喂猪、扫地、洗碗等十多项家务劳动），才知道小小的身体要做那么多农活，而与她同岁的男孩则只需要“读书和看电视”。

▲图片来源：卜卫编著.社会性别与儿童报道培训手册.联合国儿童基金会.2006.6

五、寻找积极的变化

卜卫指出，在文化的影响下，我们常常不能正视接受和尊重自己的身体，它影响了我们对自身整体的尊重接受和爱，例如，在商业广告中充斥了对女性的容貌焦虑和身材焦虑，让女性陷入消费主义的陷阱。值得欣慰的是，在儿童绘本中已经出现了具有社会性别视角的绘本读物，让儿童获得全人的发展潜能，从儿童的成长阶段做好性别教育有着长远的社会价值。

六、报道指引

2020年，深圳市出台《深圳广告性别平等审视指南》成为我国内地首部广告性别平等审视指南，明确了涉嫌广告性别歧视的情形创设了广告性别平等审视的标准和机制。此外，作为媒体研究学者，卜卫在编著的《社会性别与儿童报道手册》中指出了切实可行的方法，例如，公益传播需制定有性别视角的报道指引，包括计算性别比例，如果在人数上有明显的区别，要追问原因；观察两性在何种水平上，以何种方式参与这一活动等。

七、利用重要节日进行传播倡导

卜卫指出，需警惕将国际三八妇女节陷入消费主义的窠臼，媒体传播要把节日名称精准表达。有妇女研究专家认为，三八妇女节意义非凡，不应被庸俗化、市场化，而应该回到它最本质的意义——“妇女权利”。

中国妇女报也在2023年妇女节到来之际，在微博发起的“妇女节不是女生节不是女神节”，卜卫认为这是一个非常成功的传播，话题阅读次数是九千多万次，微博热搜是二十多万次，而成功的秘诀在于它提了挑战，“你们不是总说女生节女神节促销节吗？要挑战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