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 当残障者站上脱口秀舞台 “不好笑,才是最大的缺陷”
来源:残障之声
作者:李钘滢
2021-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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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域 残障融合


2021年8月17日星期二的晚上,在《脱口秀大会》第四季的舞台上,演员小佳以一匹黑马的形式,闯入大众的视野,引起了不少关注与热议。当晚,热搜上给他的脱口秀内容,增加了修饰词,表示为这是一场“治愈式脱口秀”表演。


小佳演出后,四灯成功地亮起,他顺利地进入了下一场的比赛中。这是一个自嘲为“话都说不好”的脱口秀演员,在线下的剧场打磨与表演了一年后,终于登上了一个更大的舞台。


在全场多次为小佳的脱口秀多次发笑时,他说:“小时候大家都在笑我,就跟今天一样,大家都在笑。但我明白了,不好笑,才是脱口秀演员最大的缺陷。”




当一个言语障碍者,站上语言类节目的舞台



“大家好,我是小佳。大家看我这样讲话可能有点奇怪,但大家不要紧张,不会传染的。


言毕,小佳就先张开口笑了起来。这是他在第四季《脱口秀大会》中表演的开头,尽可能让不熟悉自己的观众,看到表情、听到声音时,舒缓紧张的情绪,别给自己直接贴上各种奇怪的标签。



接着,他继续向大家自我介绍:“我讲话这样是天生的,我刚生下来的时候,大脑缺氧不会哭甚至有点想笑。”是的,小佳是一个言语障碍者,上了一档语言类的综艺节目。


在一个对残障不够友好的社会环境中,很多人对残障者的生活都怀着各种偏见,有可能是带着“身残志坚”的同情眼光,也有可能是先入为主地觉得“残障者没有能力”的歧视。


毫无疑问,小佳当然也经历过上述情形。但在舞台上,他选择了用幽默的方式去应对——


“我第一次上台讲脱口秀,台下有个观众,都听哭了。我说,你别哭,你别哭,我很乐观的。他说,我哪里哭?你都不知道你讲了一个晚上,喷了多少口水!所以在座很多见过网络喷子,但一定没见过我这种实体喷子。


“我现在每次上台,台下观众就会‘好心疼,好想抱抱他,给他笑一个吧!’我觉得我要是在舞台旁边,放一个捐款箱,我可以撑起整个笑果文化的KPI。”


“其他演员觉得我比他们好笑,因为他们太普通了,我也不是想展示这种身体残缺带来的优越感。”


“我刚出生是长短脚,走路的时候一瘸一拐,我一直这是正常人的体态,我两三岁的时候看到那种双脚走路的人,都会带着一种异样又同情的眼神,心里在想‘他好可怜啊,竟然两只脚都在地上’。而且长短脚没法走直线,经常走着走着就弯了,所以我比在座的多走了十几年的弯路。”


几个关于身体的段子讲下来,观众们的笑声与掌声变得越来越多,小佳也迅速地得到了导师的连续爆灯。他也不再局限在残障、身体与偏见的表演范畴,开始讲起自己在读书期间与老师相处的趣事。


对于观众而言,小佳在舞台上的出现是特别的。这种特别,一方面是大家只看到了他的残障身份,所以觉得他很可怜,导致在看表演时反而“想哭但不想笑”,让小佳也手足无措。


另一方面,有很多观众看了表演后,会因为这种特别,而觉得“有希望”,并认为小佳的存在“有意义”。就连导师也对自己的爆灯,强烈表示“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基于优秀的表演,给出的认可与赞许。


这些在表演之后的反馈,正是源于大众不了解残障议题,在生活中又接触不到残障者,因此产生了“思想碰撞”:以小佳的分享作为一个新世界的大门,重新去反思如何看待边缘群体,以及与他们友好、平等地共处。


因为,在那些“身残志坚”的同情话语与刻板认知之外,残障者也有主动选择生活的权利与自由。正如小佳在后续采访中提到,脱口秀是他与自我和解的一个过程——通过剖析曾经的苦难,再用新的话语去诠释,进而影响大众。



喜剧,也可以有力量感



在接受南方周末的记者采访时,小佳表示希望观众在自己的表演中“获得一些力量”,从而“为刻板印象撕开一个口子”。


这种令人安心的力量感,也是小佳在脱口秀文本中,最特别的一部分。在自己的微博上,小佳向粉丝解释道,“除了快乐,更多时候我想为群体发声,为更多听者疗愈。不过这并不是什么高尚的事情,这单纯只是我和他们共同自愈。”


疗愈的方式之一,就是通过语言去表达,正视那些不好的事情。碍于身障,小佳小时候经常被同学霸凌。每次小佳从走廊里走过去,同学们就会起哄、嘲笑。甚至有一次,他曾被五六个男生拉到厕所,被迫脱下裤子。


但对于这些经历,小佳没有选择“哭惨”,去跟观众抱怨,而是婉转地在脱口秀中表达,“现在想想觉得好幸福啊,比脱口秀简单多了,就光站着就有人笑了。所以小时候我爸问我,你长大后想干嘛,我说:‘爸,我想当个笑话。’”


至于被霸凌而无人助的困境,小佳则表示“我妈给我说,我爸小时候也是霸凌别人,所以父债子偿淋漓尽致地发生在我身上。”这话一出口,让人觉得不禁既好笑又悲凉。因为,一个残障平等的环境对残障者是多么珍贵与难得啊!


当然,小佳也预料到这些段子可能不好笑,甚至吓到观众,甚至违背了喜剧的作用。但他仍然希望通过表达,让听到这些故事的人,尤其是在霸凌中的幸存者,能够明白“自己不是一座孤岛”,未来也要继续好好生活。


从经历苦难到治愈他人,在《“特殊”脱口秀演员小佳的喜剧方式:承认缺陷,然后笑吧》一文中,记者记录下小佳的变化。在这个过程中,其他脱口秀演员给小佳提供了很多建议,让他在文本上带给人更多思考的可能性。


比如程璐就建议小佳,把障碍者变成非残障者没有的优势,通过这种“特别的优越感”,而引起观众的共鸣与认可。所以之后,小佳便把自己关于“长短脚”的内容,改成了一个反差的段子,效果也出人意料地好。


或者,这也是我们从表演中需要反思的事情:为什么我们要区分正常与不正常,而不是把所有人都当成“有不同的特点”呢?明明每个人都有特别的需要,为什么要基于刻板印象去轻易给对方贴标签、戴帽子呢?


事实上,残障这件事,并没有大众认知中那么糟糕。真正有问题的是社会支持不足,而导致残障者无法更恣意、舒心地生活着。他们的困境,在发笑之外,也在提醒着众人:虽然表演给人治愈,但障碍者的真实需要还未得到重视与关注。


但令人惊喜的是,在南方周末的报道中,一位视力障碍的脱口秀演员在小佳的影响下,也选择了报名脱口秀的训练营。也就是说,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也能够在脱口秀的舞台上,听到视障者的故事与真实需要。


这股力量感的传递,就像是在跑道上的接力棒,让人心潮澎湃。



舞台需要残障者,也需要让大众关注残障议题



在小佳出现之前,也有一位残障女脱口秀演员王璐,曾登上过《脱口秀大会》的舞台。


与小佳一样,王璐也无法避免其他人对残障的异样目光。一些人看到王璐的右手后,就会先入为主地认为她性格自卑,所以经常转发一些励志故事给她。但王璐却选择一种幽默的方式,转发一些“胸小也可以当模特”的文章作为回复。


又比如在日常对话中,王璐经常听到有人会刻板地夸她“坚强”。但听多了之后,王璐也开始情不自禁地想“在他们身上动一些手脚”,让这些人也可以“学会坚强”。


甚至在办残疾证时,工作人员觉得她的手没有影响生活,无需办残疾证。为此,王璐只好无奈地掏出手,表示“石头剪刀布你赢了,我就不办了,可以吗?”后来有一次,她无意中丢了残疾证,反而慌张地想:一个残疾人没有残疾证,那不就是“无证残疾”吗?


无论经历的是好事还是坏事,在王璐侃侃而谈的言语中,都得以被重新解读。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叹气,也是残障者在生活中的真实缩影——是的,这个舞台也需要残障者,让大众了解残障者的生活,了解他们的需要。


此外,王璐与小佳的出现,也带给观众更多思考的可能性:比如残障者的职业选择。在大众看来,残障者由于身体障碍与个体能力的因素,并不能选择多元的职业,只能从事盲人按摩师、钢琴调音师等行业。但,这是真的吗?


选择当脱口秀演员的小佳,即使收入不高,但他仍然愿意花几个月的时间,去整理出一个成熟的段子。也就是说,残障者有能力、有热情,去从事自己热爱的职业;阻碍残障者在各行各业发光发热的,反而是基于残障的偏见与歧视。


除了反思残障者的职业选择,我们也需要提供更多的机会,让残障者进入这个行业,走上脱口秀的舞台。若有其他残障者想要发声,聊聊自己生活的喜怒哀乐,是不是应该得到更多的社会支持呢?


第一,从空间无障碍的角度来谈,目前在脱口秀剧场中,是否匹配了盲道、坡道等无障碍设施的支持呢?若无障碍设施在进行,有没有工作人员做现场指引,给残障者提供合理便利,让他们可以进入这个空间呢?


第二,从信息无障碍的角度来谈,在脱口秀的场合中,目前缺乏手语翻译的支持。对于听障者而言,他们可以在电视上看字幕,但到了线下场合却手足无措。因为线下缺乏手语翻译,他们又无法快速读唇,可能就了解不到当场表演的内容。


值得注意的是,这不仅仅是残障者的个体需要。因为对于剧场而言,若把这些潜在的消费观众拒之门外,同样也是在商业利益的一个巨大损失。


在《脱口秀大会》的舞台上,我们很高兴能看到王璐与小佳的精彩演出。但我们也不能忽略其他一些对脱口秀感兴趣的残障脱口秀演员、残障观众;毕竟,他们也正翘首以盼着,希望能参与更多的文艺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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