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个农民工口述历史(八)| 小健:我们就像北京水塘中的浮叶,永远漂着
作者:协作者
2025-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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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者:小健/河南籍在京务工者

整理者:黄英男/协作者学堂公益导师,志愿者

我确实是农民工,现实摆在跟前呢。

这个群体干的活比别人都要低一档。

如果能向北京市长提交一份农民工家庭需求清单,我最希望解决的一是子女上学问题,二是住房平等,三是工薪待遇平等。

——小健


珍贵的平淡生活

我是1978年生人,老家是河南省洛阳市洛宁县,一个偏远的小县城,家里弟兄姊妹六个,两个姐姐三个哥哥,我最小。

我妈很牛,她出生在上世纪30年代,是个初中毕业生,这在农村很厉害的。那时候刚解放,赶上好政策,加上我妈本身学习也好,是考进去的。我爸也是初中毕业,在我们村当了二十多年支书。我成长的那个年代农村都穷,我家算是温饱能解决。

我家兄弟姐妹多,学习都不太好,大哥学历最高,高中毕业。我二哥1991年就去广东打工了,1995年的时候把我也带过去了。

记得去广东,我是坐着绿皮火车,经过了三十多个小时,一路走一路脱衣服。本来我穿着毛衣出发的,到广东直接穿短袖了。打工的地方是个旅游城市,景点多,空气好,人家那边的人也勤快。

打工中印象最深的是被人指着脸骂。我在广东虽然待了13年,但接触的人并不多,一天到晚在工厂里面。那时不是一周放一天假,是一个月放一天假。我在那边也有几个朋友一块玩,但一换电话,人就找不到了。

刚到广东时,我在一个电子厂打工,刚开始在流水线上螺丝,我这组只管上螺丝,别的组只管干别的,到后面人家一组装就变成了别的产品。

我跟我老婆是在广东打工时别人介绍的。我俩认识是在1999年,2001年结婚。

我大儿子是2003年在老家生的,他妈妈带到他两岁多后,把他放老家又回到广东打工,所以老大是留守儿童。

我们在广东很多城市都待过,在广东打工打了十六年,后来在一个家具厂,我做到了科长,管一个车间。

这个家具厂老板是台湾人,那时就跟现在中国人去越南开厂一样,就是挣你的人力钱。中国刚刚改革开放,原材料便宜,人工也便宜,就挣你人工钱。中国这几年转型,不知道以后咋弄。

老婆怀上老二小轩后,我们离开广东去了西安。我大哥在西安打工,我们投奔我大哥去了,在西安做点小买卖,后来开了个门市卖五金家电。

小轩是2009年出生的,那时经济不错,五金店一年能挣一二十万,老大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们把他接到西安。老大老二差六岁,但关系还行,小时候也打架。

那时候日子真是过得不错,每天吃吃喝喝耍耍挺美,没事时跟朋友几个人出去喝个小酒,日子过得挺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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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健与协作者学堂公益导师,志愿者黄英男交流


孩子的生死闯关

2016年7月,小轩突然开始低烧不退,刚开始以为是感冒了,咱也没朝其他方面想,小轩身体一直挺壮的,吃点感冒药,他又出去玩了,可每天一到晚上就低烧,吃药就退,第二天又烧。最后实在不行,去医院检查,抽完血没过半个小时,就听护士叫我孩子名字,他一叫我就感觉出问题了,主任医师都去了,让我们赶快再抽一次血。当时后面还排着一二十个人都停了,让我家孩子先做检查。做完检查,人家说你家孩子情况比较特殊,赶快去大医院,我们医院治不了。

我们抱着小轩就打了个出租车去儿童医院,那天小轩挺危险,吐的东西都带血了。两天后,做骨穿检查,结果检查出来是白血病。那时候心里根本接受不了,几天没吃饭也不知道饿,整个人是懵的,走路都是轻飘飘的,不知道啥感觉。

小轩生病时没上保险,人倒霉的时候就是这样吧。我家弟兄四个上下老小二十多口人,因为四弟兄都在外面打工,就把钱给我老爸,让他给我们买新农合保险,那阵子正赶上家里盖房子,我老爸去买保险的时候,师傅打了个电话说缺一袋白灰,我爸就花了百十来块钱买白灰,结果就因为买这一袋白灰,手里钱就不够了,结果全家上下二十来口人,单单就没给小轩买保险,因为他最小,认为他应该最健康,谁知道就他病了。

因为这,孩子生病的时候我都不敢跟我爸说,怕他有压力,孩子都这样了,老爸再出个啥情况咋弄?老爸老妈是过了几个月才知道的,因为在西安打工,老乡之间都认识,孩子病了的消息很快就传回老家了,我妈感觉邻居们看她的眼神不对,她就猜出我们弟兄几个肯定谁出事了。

我平常经常给我妈打电话,但那段时间大概有两三个月我一直没打,不知道说啥,我妈感觉应该是我有事,但她没想到是我家孩子出事了。

小轩开始特不顺,连续四五十天每天高烧三次,正是七八月份最热的时候,他每次高烧前浑身发冷,就叫我抱着他,抱着他身上还要再盖两床棉被,我们两个人出得汗把下面一层被子都打湿了。就这样烧了50多天后,医院才说,去北京看看吧,要不然你就放弃回去吧。在中国,生大病还是到北京治可靠,北京三甲医院的小大夫到地方当个大主任都绰绰有余。

当时一听说治不了,我们把店面什么的就全都卖了。

2016年10月份,我们带着孩子来了北京。到北京这边治疗后,孩子的情况稳定了一些,但经济撑不住了,好在这时候北京有个爱心基金会给了我们很大帮助,帮助我们的孩子度过了难关。

我在西安的时候,就听病友说北京有个有爱心的基金会,有大病救助项目,我就把资料填好寄到北京了,十月份到北京后,十一月份我就见到了基金会的人。开始不断获得支持帮助。

我们开始来北京时去了儿童医院,但住不进去,北京儿童医院收不了。到北京后我们换了好几家医院,最后来的现在这个医院。

小轩治病前后总共花了将近200万,中国普通家庭有几个能拿出200万,太难了。和亲戚朋友借遍了钱,银行贷款、高利贷、网贷,啥都借,那个爱心基金会资助了我们20多万。

小轩骨髓移植前特不顺利,移植后整体还行,大病没有,小病不断。

术后最大的挑战是排异特别大,大夫说他们都没见过排异这么重的病人。身上的皮就跟鱼鳞、蛇皮一样,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块一块翘起来,四肢都弯了,打不直。每天要擦油,头一天还是指甲盖这么大的又红又硬,第二天就长出好大的水泡。排异重的时候,每天擦那个维E乳,擦两三瓶都不管用。不止皮肤,小轩术后到处出现排异问题。口腔排异就是吃饭的时候就会满口腔都是那种透明的泡泡,一吃饭就出来了,疼得吃不成饭,每天只能喝粥或者吃面条,他一边吃饭一边哭。眼睛排异长出了黑眼圈,眼睫毛都掉没了,眼睛每天睁不开,要点眼药水。

后来去北大人民医院做活检,检查结果就是排异,加激素,抗感染,吃抗免疫制剂的药,他的排异药从2017年吃到2024年。孩子现在没有指甲盖,因为排异排坏了,指甲盖长不出来了。

那时家里一天三顿饭都要消毒,洗衣服消毒,拖地消毒,反正一天全部都在消毒,消毒水擦,紫外线每天消半个小时,他有时候出来要摸个啥,全部都得消毒。后来慢慢他的排异时间长了以后,消毒就没有那么严格了。

他刚上学那时候老感冒,我们吓得够呛,整天提心吊胆。他免疫力不行,一群人有一个人感冒了打个喷嚏,咱们都没事,他马上中招。而且他一感冒就发高烧,高烧三天。我们一晚上就不睡,给他量体温,擦身体,泡脚,喝水,物理降温。

这几年慢慢消毒没那么严格了,因为他出去要接触更多人,如果消毒一直太细的话,他免疫力会一直上不来。

到现在他的床上每天都好多皮屑。因为排异把毛孔给堵了,以前多热的天他都不出汗,现在慢慢身上会出一点汗了。

小轩吃这么多药,现在个子比同龄人矮不少,十六岁,骨龄就是十二三岁的骨龄。我们不敢说,一说他就进心里了。这对他是一关,他心里挺难的。疫情时候两个月没下楼,他胖了不少,后来一直没瘦下去。

好在他现在基本不用复查了,就是有时去查个血常规、肝功这些,药也不用吃了。

现在孩子恢复得好,我们两个状态也好一点了。那几年不行,那几年我们走路都低着头,感觉比人家低一等,精神也迷茫。

中国现在的血液病治疗水平整体挺高的,我们家旁边这个医院血液病治疗在亚洲都是顶尖的,医院里面还有好多外国人,俄罗斯,印度,印尼,越南都有。

白血病怪得很,儿童发病率高,成人反而发病率低。况且我们这些年观察,包括专家们也总结说这些生病的孩子们都特别聪明伶俐可爱。

这些年,我观察了生病的孩子普遍有几大优点:聪明伶俐又可爱,还长得漂亮,特别讨爸爸妈妈欢心,不过这些孩子们也有个共同弱点:胆小。这是我这么多年总结的。

有些孩子五六年不上学,治好病回去考上名牌大学,还有好多,脑子都这么聪明。可能就是中国人说的天妒英才吧。玄学说天妒英才,让我们过这一关吧。

专家也感叹,有的孩子跟你聊天,聊3个小时内容不重样,十来岁的孩子跟成人说的话一模一样。这么多年,我没见过一个憨憨的孩子得这个病的。

这就是人生,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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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健家人记录下了小轩做骨髓移植手术后出现排异反应的症状图片


看到上帝开的那扇窗

有句话人人都知道:上帝给你关了一扇门的时候,同时给你开了一扇窗。可能有更好的事等着你。

孩子得病以后,我们也慢慢在改变自己。

刚开始孩子得病的时候,心里总转不过来,感觉自己也没做啥坏事,怎么就摊上这样的事了,感觉老天爷挺不公的。但后面自己得到基金会的支持,陪伴我们这么多年,自己也有了成长。这几年我们一直都在基金会当志愿者,小轩妈妈是基金会“小家”管理员,我们一直在帮助病友走出来。当初大家给了咱温暖,现在咱也希望给大家点温暖,这都是受大家的启发,自己也在改变了。

这么多年,我接触的爱心人士挺多的,得到大家帮助挺大的。

刚开始自己还觉得没钱,咱能做啥,但其实真不一定都是钱的事,有时候你就是帮着跑跑腿也感觉有点自豪感——我居然也能起点作用,我还能帮助别人一点事情,内心感觉挺平静的。慢慢帮助多了,内心慢慢也变强大了一些。

刚做志愿者时,有些你陪伴了几个月的孩子,哪天半夜家长突然给你打个电话,我一听哭声我就知道出啥事了。这么多年,我这电话24小时从没关过机,因为知道有时候半夜有人会找。有时候就是想说说话,有时候确实需要帮忙,有些孩子爸妈是这样的,到那个时候都六神无主,不知道怎么弄。孩子走了的,我们跑去帮忙料理后事,给孩子买衣服,联系火葬场。有时候还得坚强地安慰这些父母,有时内心挺难受的,就自己坐一边去,也会流泪。

有孩子的人都知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们在北京治病这么多年,跟过去的朋友有的都慢慢脱节了,人家坐到一块商量怎么挣钱,咱说的都是病情怎么样,慢慢地,确实聊不到一块了。不过通过做志愿者,我的内心相当充实。

这些年,我们俩的心都操在小轩身上,老大受了不少影响。

本来老大从小就是留守儿童,到西安后适应挺好。他跑步很强,西安600个学生比赛,他得了两个第一,一个第三。他在西安八十三中上的学,那是所百年老校,直接把他招去了。结果刚上初中,老二得病了,没人管他,最后他也不好好上学了,没办法,又把他送回老家上了职高,职高毕业后又来的北京。

当初老大留守,我们也挺怕的,那时候犯罪率也挺高。不过我家孩子这点挺好的,比如我桌子上放100块,你给他,他拿,你不给他,他绝对不拿。整体来说,我家孩子本性都挺好,小时候,我家的家教就严,我们要是犯错,肯定要挨揍,跪在那里挨揍。

我妈是初中毕业,有些知识,我家老大在老家那些年,村里发生啥事,她都会给孩子讲,边讲这些事边教育他。所以孩子整体还行。

老大不爱说话,老二爱说话,他俩性格不一样。但他哥俩有时候也喜欢开玩笑,能玩到一起。

小轩生病时,老大刚13岁,正是叛逆期,弟弟生病没时间管他,孩子饿得黑瘦黑瘦的。回老家上初中的时候,他还在县城里面当保安,1个月挣2千多,他说我不挣钱谁管我。

因为跟我们在一起时间少,刚开始这孩子比较内向,不爱说话,但心肠好。去年我生日还给我买了礼物,也给他妈妈买礼物。他有时候也去基金会做志愿服务,慢慢能体会到这个群体的感受。

他职高学的就是拍视频,现在跟着一个在基金会认识的师傅拍片子,接的活儿挺多,经常早上六点多就走了,晚上十点多、十一点才回。他师傅在这个领域做得好,有工作室,他们不愁没活儿。

他喜欢这个,你喜欢就去做,我们支持你。男孩子就要这样,要养活一家人,以后好讨老婆。

小轩生病后休学四年多,从五年级开始在北京上的,跟同学老师关系都挺好。他放假时,基金会有活动我们就带他去。他现在还跟一个之前的成人病友学了正骨,没事给老师按摩按摩。他很皮,我们逗他说以后长大娶老婆啥的。他说我不娶,叫我哥娶,传宗接代的事交给我哥,我就不干这活了。

这病未来有什么影响具体还不知道,应该问题不大,反正他们当初一块做移植手术的小病友,现在有人都当妈妈了,小轩没做过放疗,应该没事。

小轩情商特别高,那几年治疗的时候,他可能想的比我们还多,有时候还会安慰我们。比如我们说你得配合医生,他说好的,我啥都知道。

但有时候他会把那些藏在心里不跟我们说,以前有几个跟他一起治过病的孩子没了。我们没有告诉他,他说,你们不跟我说,我也知道。他们有个群,这些小朋友经常会一块在线上打游戏,打着打着,有的孩子就再也不出现了。我们怕他压力大从来不跟他说,小轩会主动说没事,他说我啥都知道。

那时候基金会的志愿服务活动有心理医生,人家看出来小轩心理状况有问题,这件事上我们大意了,我们没想到孩子这么小会有心理压力。就请心理医生给他看,心理医生说孩子压力太大了,好多事都藏在心里。看心理医生的时候,小轩问:老师,到底有没有天堂?家长们天天说孩子没了是去天堂了,说去了天堂就不受苦了,说的挺好听,但到底有没有天堂啊?

看了两次后效果挺好的,孩子的心情慢慢放开了。

小轩这个孩子很开朗,喜欢玩,和同学们玩得挺好。他生病耽误上学,原来的同学现在都读高中了,他现在还在读初一。

现在学校的老师校长都知道他的情况,同学不一定知道,但一看他的皮肤就跟别人不一样,他皮肤上黑的白的区别很明显,还是排异的问题。

有没有天堂这种事情不好说,但如果你内心有信仰就会释然一些。中国就是这样,医学解决不了,玄学解决,玄学就是神学,佛教这些,有信仰的人可能会把生死看淡一些,感觉人去世了,又是新的开始。但孩子们不知道啥情况,大人也不知道,谁也没去过,没体验过。


做慈善对人确实有影响

以前我就是吃吃喝喝一天,今天挣三百晚上花一百,留二百挺舒服,明天挣一千,晚上花三百也不在乎,整天浑浑噩噩,没有目标也没有信仰,就感觉怎么开心怎么来呗。慢慢经历这么多,人才有了敬畏心,包括做事风格,包括信念,都要从善念出发。人啊,不一定啥事在等着自己,所以还是多做好事,多做善事,最起码让自己充实。

以后无论我们做什么,最起码不会跑偏。人啊,可能真要得到老天惩罚一次后才会变好,太顺的话本身也不是啥好事。

这些年在基金会接触这么多爱心人士,我自己也一直在做志愿者陪伴关怀,有些智者会开启你。有时候真遇到啥烦恼,听听课啥的,也会解除一些,真解除不了了,就成玄学了,慢慢去理解。可能冥冥之中,这一生就要有这一坎了,你就得过,是吧。

我们做了这些年志愿者,朋友圈真是天南地北,全国各地都是朋友。关系处得好的,互相都挺想念的,经常发个信息问一下孩子怎么样。

他们治完病回老家的,想帮忙在北京开个药跑个腿,开个检查单子,办个住院,办个出院啥的,我们都去帮忙。

我们现在是一半时间做公益,一半时间养活家庭。别人能给咱撑把伞,咱也想着要为别人撑把伞。帮助我们的那个有爱心的基金会理事长跟我们就跟恩人一样,非亲非顾地帮助咱,说实话,自己的挚亲挚友有的都不一定能做到这样,别人能做到,为什么我不能,也做呗。我经济没有那么多,那我就出点力,回报一下社会。小轩有时间也当志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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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健介绍自己做志愿者时获得的证书


先半死不活地走着吧

孩子治病,真是难。有时候真是被几千块钱卡住,半夜给朋友打电话让人转几千块钱给自己。我这些朋友整体还行,打个电话说借点钱,都说行。

最难的一次是小轩进舱,一次让交35万。平常都是一万两万地交,后来是几万几万地交,这一下要交几十万确实难。但孩子除了移植没有别的办法。所以就一直借钱。

这些年还债还得七七八八,高利贷都是从村里借的,人家挺不错的,知道是孩子得了这病,都不要利息了,还本金就行了,我爸妈最后就买了礼物去人家家里坐了坐,表示一下谢意。有些亲戚朋友现在都说先不要还钱了,但人家有啥事我该给还得给。

孩子移植手术一年多后,我开始跑外卖,后来又贷款买了个车,跑网约车。现在家里我跑网约车,小轩妈妈是基金会“小家”管理员,每月有些生活补助。钱不多,但咱们最困难的时候人家帮咱了,现在咱就是力所能及地去回报。

小家管理员就是有活动的时候做做活动,外地来病友时去陪伴一下,问一下具体情况,随时待命,有什么紧急情况得赶紧处理。

我们现在心态都平衡了,有的父母花再多钱也没把孩子救下来。中国现实就是这样,一人大病,全家家破,人亡不亡不一定,但家肯定给你整破了,一夜回到解放前一定的。像我们花两百万治病,中国农村家庭有几个能拿出一两百万的?好多治不起最后放弃的。我们见过一个孩子,那孩子也聪明,12岁,那孩子知道回去就是个没,就眼巴巴地看着别人,他妈就说我死也死在北京,他妈妈抱着孩子,哭着说想去天安门,去也没办法,没钱。

有的家庭孩子能治疗,那大家都找各方面资源帮呗,救一命是一命。我们这几年做的就是这个事,基金会做的也是这个事,就是帮助,能救一个孩子是一个孩子。

现在我一天拉10个小时以上,但平台抽成太多了,正常抽三分之一,有时都能抽一半,资本扒皮扒得太狠了。资本不是靠创造致富的,就是扒底层人的皮致富,薅着你让你生活不下去。

跑网约车收入不稳定,有单就做,没单也没办法。我们俩整体还行,大病没有。就是有的时候担心,家里没有余粮弄什么都怕。

这两年慢慢把债给人家还了,有的亲朋好友说不要了,人家家里也有孩子,都很同情我们,但咱该给人家还得给人家。

前几年跑外卖钱好挣一些,一单价钱也高一些,后来刚好北京这边有个大哥说有个车牌我可以先用着,我就想着干网约车挣钱多,就贷款买了个车。

以后的日子还得想办法挣钱,现在家里还欠一二十万吧,单凭干这个多少年才能还完啊。

家里收支没细算过,基本不落啥钱。房租一个月4000多,我这房子在这里还算可以,但我住的人也多,再小的房子也没法住,另外每个月还要还三千多车贷,小轩一学期学费5400,再加1000块钱伙食费,一年就是一万多。再加上全家生活费,每个月差不多支出一万,还别说有什么杂七杂八的事意外。这里是人家有理想有文化人的福地,不是我们老百姓生活的福地。

我们家老大现在算是独立了,等小轩身体完全康复了以后,他自己能独立,自己能照顾了自己,能好好生活,能养活自己,我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别哪天他爸他妈没了,他照顾不了自己,饿死了,那不行,是不是?

其他不敢想,承受不了任何动荡。

要说动荡,疫情这几年所有人都遇到了最大的动荡,病人耽误太多了。

孩子们一打化疗,血小板掉得只剩几个了,血小板低成那样最容易引起颅内出血、内脏出血,这都是致命的。但那时候人全部都被圈起来,没法献血,血库都没血,好多孩子就因为这个顶不住没了。还有好多病人因为进不来北京耽误了。

我还记得疫情刚爆发那年,把我吓坏了。基金会给我发了600瓶84消毒液,让我去医院给大家发,那时候武汉刚爆发疫情,也不知道啥情况,我发了三天消毒液,心里七上八下。那时真是硬着头皮来,面对这个,作为志愿者如果都害怕,你不上他不上,谁上?那时候有个孩子没了,送去八宝山,整个八宝山殡仪馆才停了两三个车,结果2022年底一解封,谁家在八宝山有个亲戚都牛逼了。

我爸2023年正月十七走了,就是封控开放后感染病毒走的,他当时感染后发烧,导致静动脉夹层破裂,就心脏这里血管里面破了,做B超啥看不出来,最后做了个造影才知道。他过去身体很好,疫情那两年弄得很弱,最后就这样突然走了。

父亲走后,我一直没走出阴影,有时一个人开车的时候挺想他的,他还没享受过一天好日子,说没就没了,感觉亏欠他。

我小时候,爸爸一个人顶一片天,那时农村集体制挣工分,别人干不了,我爸能干活。现在我有时间就给妈妈打个电话,爸爸没了,就剩妈妈了。包括每年过春节,手里没钱真是不想回,但家里有老妈,我必须回,开开心心陪着老妈过个年,给老妈年货买买,衣服买买,老妈心里也舒服。

兄弟姐妹们对我爸妈都挺好。这几年实体不好弄,每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孩子上大学都要掏钱。

小轩的身体现在倒是不依赖医院了,但我们也很难离开北京。老家县城里阶级早都固态化了,没关系没啥根本没挣钱的机会,我只能出来打工。

先半死不活地走着吧,人就是这么回事,挺难受的。


经济形式这么差

我们就想办法多投入人力、多帮忙吧

小轩在北京参加不了高考,上不了高中,所以我们就想着让他以后读个职中,只能这样了。你就是考上了大学,毕业也不见得能找到什么工作。

这些年,好多事情不光因为自己是弱势感受出来,明白过来了,包括刷短视频慢慢也了解更多。我上学的时候,我们同学也有大学生,那时候正经学习还有机会,1990年以后慢慢就不一样了,好学校好师资都分流到好学校去了,从小你接受的教育资源就不一样了。

我们在老家还有一亩多地,但这么多年都没种了。种小麦买种子,耕地,施肥,一亩地200块都挣不到,还累的死去活来。

前些年国家经济好的时候,弄个店铺也能挣不少钱。现在不一样了,底层人生活不下去的感觉。最现实的,疫情三年不上班,干活才有收入,没活干哪能有钱呢?包括基金会捐款,经济不好,基金会能筹到的钱也越来越少了。以前捐款最多的都是上班族,挣一万两万的人,现在经济形势这么差,筹款也少,那我们就想办法多投人力吧,多帮忙吧。

中国越穷的人越不会买保险,所以保障反而越低。

小轩至今也没北京医保,要北京医保还得要居住证,我们没弄成。

现在农村的新农合也涨价了,疫情后一直涨,同时报销还卡这个卡那个,以前没有这些坎。我妈八十多岁了,也得交新农合。

最缺钱的时候,小轩妈妈说过十字路口都希望自己能让车撞死,这样赔偿金就能给孩子看病了。


北漂:沉不下来,融不进去

小轩特别懂事,他看我干活累,就说爸爸我来给你按摩,看妈妈累了,就说妈妈我来给你按摩。

他刚手术出舱那一年,刚好医院搞活动,让他报名唱歌,他唱了一首《父亲》,把大家都唱哭了。他妈妈就说你配合治疗不感染,你爸爸就没那么辛苦了,他说我知道了。

小轩心肠好,有的小朋友不舒服了,他就说我去陪陪他耍耍。他做手语做的可好了,他记忆力好,看几遍就记住了,录了好几个唱歌的视频,一边唱歌一边用手语做歌词。小轩不挑食,吃饭有啥吃啥。

最难的时候过来了,现在就是好好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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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轩获得的奖状和手抄报

现在我们最大的希望就是家里别出任何事,出任何一点事都真的承担不起,老妈也老了,中年人这个时候是最烦恼的。我到这个年纪,功不成名不就,啥没弄成,老的照顾不了,小的照顾不好。

想起老妈,我心里也难受,想想自己对孩子是这样,爸妈对咱当初也是这样,但现在老妈老了一个人在家,她有点啥事我也不在跟前。

小轩日常喜欢用手机听小说,他比较成熟一点的,喜欢听小说,游戏玩得少。他的爱好是数学,学得也好。体育上喜欢打乒乓球,没事学学正骨,师傅是河北邯郸的,一个月来一次,这位师傅以前也是病人,是北京中医科中医大学毕业的研究生,得了这病后彻底治愈了,现在经常回来给大家做服务,给病友正正骨,给医院医务人员服服务。他很厉害,正骨正得很好。推拿、正骨、针灸、拔罐、刮痧都行。

小轩的病友好朋友挺多,病友也是没有硝烟的战友。有的孩子回北京复查,都会来家里找他玩,坐里屋床上玩玩耍耍,他们是一生的好朋友。

这几年家庭经济没什么变化,最大的变化就是孩子身体变得强壮了,想到这些,心里也好一点。

现在我们快50岁的人了,说句不好听的,北京这边超过40岁单位都不收你,他妈妈在基金会培训过电脑,用来做活动用。

小轩这种病,有的十几年后还有复发的,生了这病,父母头上就永远悬了一把剑,一辈子安生不了。比如大儿子感冒了我们就不会担心,但小轩感冒了,我们就吓坏了。现在他在学校打乒乓球,跑跑,慢走、快走都行,就是别做太激烈的运动。

以后不上高中上职校这事跟小轩聊过,他觉得能接受。希望他以后学点技术,爸妈老了照顾不了他,他自己能照顾得了自己。

对于未来,只要一家人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地在一起就行了,想太多也不现实。我家的家庭关系好,小轩这孩子很好,他很体谅人,这么多年都不穿新衣服的,他哥穿过的衣服不要了,问他你穿不穿,他看一看能行,他就穿。

要说担忧,我们对什么都担忧,什么都是不确定因素。

为什么叫北漂,我们就像北京水塘中的浮叶,永远是漂着的,沉不下来,融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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协作者始终将目光聚焦于困境流动人口,深切关注他们的发展状况与多元需求。在这个过程中,农民工群体的故事丰富而深刻:有人背井离乡,在陌生的城市中努力打拼,只为给家人更好的生活;有人遭遇挫折困境,却凭借顽强的毅力,一次次重新站起。与此同时,我们也看到,他们中的很多人“因为淋过雨,所以愿意为他人撑把伞”,他们积极参与公益活动,从受助者成为助人者,用自身的经历传递温暖与力量。基于此,协作者将用文字和影像记录、分享这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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