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7-02
1509近十年来，“校园欺凌”已成为一个日益受到关注的社会问题。它通常是发生在学生之间，一方蓄意或者恶意通过肢体、语言及网络等手段实施欺压、侮辱，造成另一方人身伤害、财产损失或者精神损害的行为。
据联合国2019年的调查报告显示，全球范围内每三个学生中就有一个曾遭受过校园欺凌1。在中国，校园欺凌的现象同样普遍。2019年华中师范大学对中国六个省份1万多名学生进行的实地调研发现，校园欺凌的发生率高达32.4%2。
值得注意的是，校园欺凌并不总是以肢体冲突或恶性事件的形式出现。更多时候，它潜藏在日常的言语侵犯和人际关系冲突中，如嘲笑、取外号等行为。
一个性格内向的高二男生小文，因在宿舍大声读英语、积极向老师提问而遭到同学嘲笑。他试图通过记住女同学们的生日并送礼物来努力建立友谊，却被收到礼物的同学认为“恶心”。这些看似微笑的日常人际风波，最后终结在了一个晚上——这个男生走到宿舍楼顶一跃而下。
遭受欺凌而选择轻生的小文 图源 | 友乐青春
这是一位校园欺凌公益创新机构主理人的亲身经历，她正是那些收到男生礼物的诸多女生之一。她在知道同学轻生消息之后，和其他女生们一样，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和自责。她们认为自己原本可以对这位男生更友善一些，却在那种氛围里什么都没做。
这个案例提醒我们，即使是看似微不足道的欺凌行为，也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严重后果。
校园欺凌中的言语欺凌
言语欺凌是指在学校环境中，学生通过辱骂、讥讽、嘲弄、挖苦或起侮辱性绰号等形式采取的言语攻击及侵犯其他学生人格尊严的行为。
蕉蕉因举止温柔而在小学时被同学被言语侮辱，称作“娘娘腔”。一次极端的事件中，他甚至被同学当众脱了裤子。“我瞬间就懵了，随之而来的就是班上同学的爆笑。”蕉蕉回忆道。升入初中后，由于小学同学的传播，他面临的困境更加严重，全年级都知道了他的绰号，那一刻，他感受到的不仅是恐惧，更是深深的无力和绝望。
讲述自己故事的蕉蕉 图源 | 友乐青春
这种言语欺凌往往在初期被误认为仅仅是学生间的玩笑，但如果缺乏及时和正面的沟通与解决，这些所谓的玩笑可能演变成谣言传播、孤立、排斥，甚至肢体攻击，最终形成严重的欺凌事件。
因此，要预防校园欺凌，必须对这些看似微小的言语攻击和人际关系冲突给予足够的重视，并采取及时的正面干预措施。这包括培养他们的同理心和尊重多样性的价值观。
言语欺凌的一个主要根源是社会对个体差异的不接纳，特别是基于性别、性格或能力的刻板印象。其中，性别刻板印象对校园欺凌的影响尤为凸出。
2016年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的一份报告揭示了一个令人关注的现象：约有25%的校园欺凌事件跟学生的性别认同或性别气质有关3。那些不符合传统性别角色期望的学生，在言语、身体和网络等多种形式的欺凌中所占比例，往往高于那些符合主流性别表达的学生。
社会普遍存在对性别的刻板印象，如男性应该阳刚，女性应该温柔。这种刻板印象导致人们对性别特征形成了过于单一的标准，一旦出现差异，就无法接纳。当一个男生表现出阴柔、内向、文静等特征时，他往往会被错误地标签为“不正常”。
蕉蕉的故事便是一个鲜明的例子。他在小学时因为举止和言谈温柔而遭受同学的言语欺凌。成年后，的同性恋取向又使他面临更多的非议和偏见。这些经历背后的根源，不仅仅是对性别的刻板印象，还包括对性取向的误解和歧视。在许多人的观念中，异性恋被视为唯一“正常”的性取向，而同性恋则会被大众认为是“变态”和不正常。
言语欺凌虽不及肢体攻击那样剧烈，但其影响同样深远。它不仅会导致受欺凌者学业成绩下降，还可能引发抑郁、焦虑等心理问题，使受害者变得孤僻和不合群，甚至出现身体上的症状，如不上学、肚子痛、头痛等。这些症状背后，往往是因为在学校遭受了嘲笑、排斥或侮辱。
例如，有个孩子因为性格阴柔，不符合主流性格观念，经常遭受同学的嘲笑，导致他不敢在课间上厕所，也不敢在宿舍的公共澡堂洗澡。另一个例子是一个因外貌被嘲笑的女生，为了不再受嘲笑，她甚至偷钱去买化妆品，试图改变自己以符合主流审美。
性格阴柔的问题少年案例 图源 | 友乐青春
这些受欺凌者的负面变化常常被误解为“行为问题”，使他们被错误地标记为“问题学生”，进一步加剧了他们的困境，使他们在校园中更加边缘化。
有效应对校园言语欺凌的策略
面对欺凌，作为被欺凌者、旁观者、教育工作者和家长，都有方法可以及时应对。
一个普遍的误解是，人们常常错误地认为受欺凌者之所以遭受欺凌，是因为他们自身存在问题。例如，一些同学可能因为某些不恰当的行为而遭到其他同学的反感，从而遭受欺凌和排斥。
然而，许多教育者在面对这一问题时，往往首先要求受欺凌者进行自我反思。实际上，当孩子们向老师反映遭受欺凌的情况时，他们经常被告知不应只指责他人，也应该审视自己的行为。教育者们认为，如果受欺凌者能够尝试调整自己的行为，可能会更容易获得同伴的接纳。
这种观点忽视了一个关键问题，即使受欺凌者的行为有所不当，这并不能成为他们遭受欺凌的合理理由。正如公益创新机构主理人小乐老师所强调的：“一个人不管怎么让你不舒服，这都不构成你可以对他使用暴力的理由”。
每个人都有一些能力欠缺的部分，每个人都会在某些方面不够完善，但我们都应该给对方一些最基本的尊重和允许他们有自己的成长空间。
首先，对于被欺凌者来说，重要的是认识到遭受欺凌并不是自己的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地方，即使存在某些缺陷，也没有人有权利以欺凌的方式对待他们。
其次，作为校园欺凌的旁观者，我们并不是无能为力。每个人都有能力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出积极的改变。
“很多旁观者会同情被欺凌者，但他们都觉得只有自己在同情，也就是低估了身边人对正在发生的暴力的反对态度。”小乐老师分享道。
有一个女生向他们坦露心声，她观察到班里同学经常议论另一个同学，而她自己也不受控制地受到了这种负面影响，对那个同学产生了负面态度和行为。她因此感到愧疚和自责，同时也感到无奈，因为担心如果自己站出来帮助那个同学，也可能遭到孤立。
像这样内心同情受欺凌者、具有正义感的人并不少见。他们之所以不敢表达自己的态度，往往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全或其他后果。
面对这种情况，我们可以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地释放一些善意。“一个人可能做不到很主动地跟受欺凌者交朋友，或者在其他同学议论时站出来拒绝。但我们都可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释放一些善意。”小乐老师进一步指出。
最终，那位女生表示，她所能做的，是尽量让自己不受同学的影响，以一种正常和公正的态度去对待受欺凌的同学。
再者，教育工作者在处理欺凌事件时，应避免急于做出判断，而应耐心倾听，尽力还原事件的真相，并以身作则，成为接纳差异的榜样。
针对教育者的性别刻板印象培训 图源 | 友乐青春
老师有时会认为青春期的孩子过于叛逆或敏感。然而，这些被视为“问题”的行为背后，往往隐藏着孩子们未被听到的声音和诉求。
以蕉蕉为例，他在遭受同学长时间的欺凌后，开始采取还击和报复，结果从受欺凌者变成了老师眼中的“问题少年”，甚至一度面临被劝退学的局面。
起初，他曾尝试向老师反映情况，但由于被同学视为“打小报告”，反而遭到了更加严重的孤立和欺负，形成了恶性循环。这种情况在他从小学升到初中后甚至愈演愈烈。
得知情况后，蕉蕉的父母让他参加了暑期跆拳道夏令营。结营时，父亲告诉他，如果再遇到欺负，就要出拳反击。这才促使蕉蕉开始了自己的抗争行为。
事实上，面对孩子遭受欺凌的情况，家长不应急于替孩子解决问题。正如校园欺凌公益创新机构的主理人小乐老师所说：“家长应该多与孩子沟通，了解孩子对同学间发生问题的看法，以及他们期待得到的支持类型。”
公益创新机构的方案和成效
老师在处理校园欺凌时面临着诸多挑战，包括日常工作的繁忙导致缺少时间关注学生问题，以及缺乏有效工具来解决同学间的冲突。为了应对这些挑战，公益创新机构提供了全面的培训和工具。
以友乐青春为例，这是一家成立5年的公益创新机构，拥有一个由5名全职伙伴组成的年轻团队。他们致力于通过提供培训和专业支持，帮助教师和社工解决青少年的人际关系挑战，有效减少校园欺凌事件的发生。
友乐青春主理人小乐老师 图源 | 友乐青春
该组织为老师们提供的方案包括：
能力提升培训：旨在增强老师们识别和处理校园欺凌的技能。
主题教学工具包：包含讨论指南、活动和主题海报，支持老师开展教学活动。
成长社群：建立线上社群，为老师们提供一个经验分享平台。
老师们可以利用这些工具包在课前与孩子们进行深入讨论，这些讨论可以围绕如何减少性别刻板印象等关键主题。此外，教室内张贴的宣传海报进一步强化了这些主题，以提高学生对性别平等和尊重多样性的认识。通过线上微信群等社群支持，老师们能分享自己的经验，参与策略讨论，并从同行这里获得宝贵的建议和反馈。
这些措施已经在预防和应对校园欺凌方面取得了积极的成效。
在2021年到2023年间，这家公益创新机构累计为全国的教育工作者提供了8075人次的培训。80%的参与者反馈，培训提高了自己对校园欺凌的识别、预防和干预能力。
具体来看，老师们发现学生们在上完相关课程后，更愿意主动求助和分享他们的困扰。更重要的是，学生们开始主动站出来，制止其他同学的言语欺凌行为。
例如，当有同学给别人起外号时，会有同学敢于站出来，提醒大家这是性别刻板印象，并明确表示这样对待同学的行为是不正确的。
公益创新机构的干预案例中，有一个身材偏胖的男生曾因身材问题遭受嘲笑和欺负。社工在了解情况后，采取了两方面干预措施：一方面为这位男生做了一段时间心理辅导；另一方面，在班级内组织主题讨论，鼓励大家分享每个人可以做些什么来营造更友好和包容的环境。
这些干预措施使得班级里发生了一系列积极的变化。虽然偶尔仍有同学使用不当的外号，但越来越多的同学开始站出来制止这种行为，并主动邀请这位男生参与集体活动。他们看到他孤单时，会主动提供帮助。渐渐地，这位男生不仅在班级里找到了朋友，他的人际关系也有了显著的改善。
尽管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公益创新机构在未来发展的道路上仍面临着诸多挑战。由于人力和资源有限，他们需要与不同地区的社会组织建立联系，搭建一个更广泛的资源网络，以便能够影响和帮助更多地区的老师和孩子们。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我们呼吁社会各界组织给予关注和支持。每一份努力都能为创造一个更加和谐、包容的校园环境做出贡献。大家共同携手为每个孩子打造一个安全的阳光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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