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 残障舞者:当你们说我不能时,在台上你会看见我是可以的
来源:共生不错舞团
作者:Charlotte
2023-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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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结束,舞者们准备谢幕


2022年12月30日,由广东省残培教育发展基金会主办、乐施会(香港)广东办事处资助的「残障人士融合和发展项目」的「残障人士的艺术增能与融合活动」之亲密剧场《搭膊头.dance.二位环抱》在广州云幕剧场顺利演出。


这是一个邀请观众走进不同能力者社群,体验平等、无障碍交流的作品。在舞台上,观众可以和舞者一起聊天,一起搭膊头跳舞,可以看到他们的排练过程,可以体验作为表演本身的“口述影像”、“手语”等等。借由这些体验,作品似乎在向社会偏见发问:什么是平等?面对残障人士,我们过去有什么样的刻板印象?无论残障还是非残障,我们可以平等地交个朋友吗?


演出结束后,我们和编舞、舞者进行了一次访谈。对于残障舞者张榕妹来说,这次演出和以往有些不一样,她开始尝试主动跟陌生人聊天、跳舞。从不爱说话到迈出改变的一步,她分享了自己近几年的转变。



“当陌生人专注地看着我的时候,我就觉得好害怕。”


这是张榕妹在《搭膊头.dance.二位环抱》的舞台上说的一句话。演出最后,舞者们走到观众席前坐成一排,和观众对视,分享关于观看的感受。张榕妹说,“我不敢看你们的眼睛,因为我就在你的眼睛里,我不敢看我自己。”


由于十指缺失,张榕妹从小就遭受过不少异样的眼光。演出前一天,她和同伴坐地铁回家,同伴注意到张榕妹旁边有个女人,用“嫌弃的眼神”看了她很久。 


这种“嫌弃的眼神”,很多残障人士都遇到过。“身体残缺就等于残废”、“残障理所当然需要被同情和照顾”、“身体的障碍是羞耻的”,类似的偏见无处不在。


但张榕妹已经习惯了这些带有偏见的目光。“我只要没看到你,我就不管你了,反正我做到自己舒服的样子让你们看就好了。”


演出当晚,她主动送朋友离场。回来时,两个陌生的女生走到张榕妹面前,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友好的拥抱。


以下内容整理自张榕妹的讲述。



舞台上,张榕妹和观众一起做芭蕾哑剧手势



从抗拒到习惯



演出结束后,没想到丸仔(共生舞创始人,舞动所能认证导师)说我改变了很多。


我也觉得自己放开了,说了很多话。我以前不爱说话的,像这样的采访过去我会非常的拒绝。我会觉得自己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怎么聊,万一空气突然安静怎么办?


我从小就很内向。记得从上小学那时候起,我就不喜欢被人看见了。我会把手放在抽屉里藏起来,不想被人指指点点。


听家里人说,我的手是因为一次厨房着火失去十指的。在我三四岁的时候,家人做完饭去了邻居家,我可能就溜进了厨房玩火,那时的厨房是烧草的,大火一下就烧了起来。我躲在草堆里,后来是邻居发现我的。 


我其实没觉得大人们亏欠了我。虽然爸妈给我的爱是最多的,或许是因为他们认为这是对我的一种亏欠,但我并不觉得他们对不起我。我不喜欢的是那种陌生人的眼光。直到现在我去坐地铁,也会有人盯着我的手看,像看怪物一样。如果说是两个人,其中一个就会用手指着我,叫他朋友看过来,再指一下我手的方向。


我知道自己本身没有错,但当我被这样关注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是不是脸脏了,衣服穿反了,就会有一种很害怕、很尴尬的感觉。


但这两年,我慢慢习惯了陌生人的眼光。开始跳共生舞(一种融合舞蹈)之后,我听了丸仔的一些理念,想法也有了变化。我想,反正我就是这个样子了,你爱看就看,反正我不看你了。当你看够了,就不会再看我了。


参与舞团的工作坊很多时候也是在让我练胆。丸仔说,只要你过来参与,就是一种跨越。我去过几次在草地上举办的“舞酱”,一开始只是去看别人跳,给他们拍照,但可能被现场的音乐和气氛带动了,看着看着我也站到了场中间,我的身体也动了起来。这次演出,当我们邀请观众进来聊天的时候,我觉得这也是一种练胆。我反正先打个招呼,只要对方愿意跟我对话,我就跟他们交流一下。


没想到聊着聊着,有个朋友说,你的手好小,好可爱。我跟她说,我的手是没有十指的,只有手掌。她摸了一下,认真感受着。我心里其实挺震惊的,让我意外的是,她竟然不害怕,不抗拒我的手。在和不同人聊天的过程中,我们就像交朋友一样,对彼此多了一些认识和连结。


或许这就是“搭膊头”的一种关系吧。



舞者们和观众在台上聊天,彼此露出笑容



从“做不了”到用不同方法做



其实刚开始练习芭蕾哑剧手势的时候,我觉得有点困难。


它基本上是一些用手指表达的动作,我会觉得像我这种情况怎么做?但是典典(编舞)说我做得非常好,这个手势只是给我们一个引导,我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它,放下负担,自由飞舞。


这几年我对舞蹈的看法也有一些转变。在跳共生舞之前,我认为舞蹈艺术是只属于健全人的,不可能属于我这种没有手指的人。当我在QQ群里看到共生舞工作坊的招募消息时,我很好奇,残障人士怎么跳舞?那些舞蹈动作的条条框框怎么处理?


没想到在丸仔的带领下,我们是可以通过一种算是玩乐的模式参与进来的。我们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去做动作,就像丸仔说的,我们不是所有人都能下一字马,包括非残障也有人做不到的。但你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去做,比如打开自己的双手代替一字马,或者用你认为的一字马去做一字马。


所以我做不到的动作,我就用不同的方法去做。我有时候不爱说话,就用像舞蹈这样的方式去表达。我的动作虽然不标准,但我希望通过展现自己独一无二的舞蹈,让更多的人认识我们这个群体。 


张榕妹抬起绕了编织线的椅子,用自己的方式跳舞


不同能力舞者聚在一起,用身体动作表达连结


不过,这次演出我也有慌乱的时候。但典典说,你乱了没关系,只要你还在那里,你慢慢去想下一步该做什么就行了。小P也给了我一些帮助。可能是她感觉我会尴尬,会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做,所以就叫了我一声,把手举起来,拉着我的手。在这些互动中,我感受到自己被带动了起来。 


不同能力舞者聚成群体,身后出现他们共舞的画面



从“不能”到不同能力



演出那天,舞台上也出现了我做的十字绣。我觉得做十字绣的感觉是很舒服的、很安定的,身体的每个器官都专注在那里,忘却了所有,即便是开着音乐,我也听不见。演出前一天晚上,我还在绣一朵荷叶,绣到了凌晨4点。


其实我的双手能做很多事情。十字绣、家务活我都能做。但在农村,大家会觉得你干不了苦力活,你是不能下田的。也有很多人认为,我的手这样,什么都做不了。但在我看来,这只是因为你们没有接触过我,了解过我,你们不知道我能做什么而已。 



张榕妹单膝跪下,双手抬起舞动


我曾经也不了解其他的残障朋友。像阿进,他是个瓷娃娃,我当时听说他有脆骨病,以为他的骨头一碰就会碎。跟他跳舞时,我都会说我不能用力碰你,我就轻轻地点一下。但后来慢慢跟他熟悉了,我才知道他并不是一个易碎品。他滑轮椅的手其实很有力,有时候跟他一起出行,我推不动他的轮椅,就会用拉他的方式去走。他还有一只手是用来把控方向的,要是有危险,他自己也懂得收回。


还有释文,原来她拄着拐杖,我们也挺怕碰倒她的。但相处久了以后,偶尔她也能走得很快,噔噔噔地走,甚至放开拐杖在走。其实很多残障伙伴都不是大多数人认为的那么脆弱,那么无能。像你们正常人也有你们不能做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人总不会是全能的。现在我面对这些说我不能的偏见,我不会再认为这是我的问题了。


就像这次演出,也有更多人看到我们残障人士的另一面,当他们觉得我们不能的时候,在舞台上,他们会看见我们是可以的,这些事情我们都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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