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无力

东湖反填群在计划散步活动无果而终后的某一天，更名为金融群，再之后，近100名成员流失了一大半，剩下的30多名成员，大多和我一样，观望、犹疑、不甘。这其中，有很多是和我一样在外地工作的武汉人，我们有心，却无力，而且，由于不能和目前生活在武汉的群员一样承受来自政府的压力和传统媒体的拒绝，我们这些事实上的“事外之人”也失去了话语的权利。但更令人寒心的是，在公众采取行动，抗议企业对环境的破坏之时，那些事事关心的NGO们，都去了哪里？ 

引子：城市让谁更美好？

每座城市都有一个象征，它并不是像北京的故宫、上海的东方之珠、南京的中山陵那样，作为一个举国皆知的收费型地标存在。对于每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城市居民而言，城市的象征，应该是钢筋水泥之外，最最温情的能够还原童年记忆的所在。在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每年的春游和秋游，它可能是出镜频率最高的地点，以至于老师一经宣布，我们便唉声叹气。但长大之后，无论身处何方，看到有和它重名的地点，便会有归心似箭的感觉。

对于武汉人来说，这个地方便是东湖；对于我而言，在北京最想买的房子，便是望京的东湖湾，仅仅听到这个名字，就好像每天推开窗户，便又能置身于武昌的东湖湖畔，闻到腥湿的湖风。

当《时代周报》报道关乎东湖生态安危的东湖渔场450亩水面将被深圳华侨城集团填掉搞开发之后，也并非每一个武汉人都会感觉不高兴。除了以GDP为生的政府官员之外，我住在东湖边上的亲戚也有兴高采烈的，伴随着华侨城的开发，周边二手房的房价超过2万应是指日可待的事情。但随即，新的担心产生了，据报道说深圳华侨城集团以超低价43亿元，就将包括东湖风景区核心地段在内的3167亩土地收入囊中，每亩单价136万，楼面地价为2136元/平方米。亲戚说：华侨城不是华能集团下属的房地产么？那可是国企，成本价这么低，将来即使打三滚，也不敢卖到一万以上吧？那我们这的房价不都拉低了？

为什么国企就不敢赚300%的利润呢？也就国企，有胆识赚暴利，有能力把武汉人的东湖填掉。

高潮：即使天同意，武汉人不同意

话说楚虽三户，亡秦必楚，亡清必楚。楚地之人结束了第一个封建王朝，也以辛亥革命第一枪，结束了最后一个封建专制王朝。所以，在面对华侨城填湖之举时，有人喊出“即使天同意，武汉人不同意”，就和“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如出一辙。

不同意什么？不同意填湖。原因？破坏环境。证据？无。华侨城集团随后给予了积极的回应：绝不填东湖一寸水面，填的是东湖渔场。

公民与企业的博弈，尚未开始，便已乱了阵脚。因为天涯的一张反对者招募贴，各地的武汉人都加入了东湖反填的QQ群，网络招募、沟通和策划，这应该是之后城市公民抗议活动的常规手段。但之后如何做？如何建立正确有效的倡导策略？我想，这几乎是所有类似案例中，公民面对强有力的企业，特别是央企，所遭遇到的共有问题。

民众最直接的目的是要让华侨城退出东湖开发。但我们并非要反对所有的城市开发活动，如果东湖开发经过了严格真实的环境影响评估和社会影响评估，并且将评估结果向全体武汉居民公示，开放意见反馈渠道，在此基础上进行尊重生态环境的经济活动，任何一个心系城市发展的武汉人都不会反对。

缺乏公民参与的快速决策机制的确能体现效率，但它只适用于人们利益单一未分化，全社会协力奔温饱的“人民”时代，而绝非今天的“公民时代”。

但是，我们未能就最终目标达成一致，预计在周末举行的散步活动只是笼统提出保护环境，要求华侨城回填湖面。泛化以及缺乏操作性的目标，是目前国内公民抗议活动的通病。

挫折：NGO们，最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我们可能采取的手段包括：

1.需求环境保护团体等NGO组织的支持；

2.动员东湖周边的利益相关者；

3.公开散步活动；

4.摘录华能集团CSR报告中的相关环境政策，发布公开质询；

5.向华侨城集团、华能集团的下游采购商、尤其是国际采购商施加压力；

6.向华能、华侨城集团的贷款银行以及主要股东倡导责任投资的理念，并通过其利益链传递压力；

7.联合深圳抗议华侨城违规开发的消费者群体。

这些手段偏向于理想化，需要各类NGO给予支持。但是，在公民最需要得到专业倡导技术和相关能力支撑之时，NGO都去了哪里？

试问在武汉开展大东湖环保示范项目的国际环保组织，千湖之省的人们感谢你们长期以来的工作，但，就因为当地政府是你们长期合作伙伴，这一次你们就失去了声音？你们的公信力本可以使得公民倡导活动更有目的性，免于盲目和偏激，促成公众、企业和政府间的沟通和信任，但我们却听不到你们的声音，看不见你们的参与。当然，我们相信你们一定为此做出了政府间的努力，但是，你毕竟是一个公民社会组织，如果你们不和我们沟通，就无法代表我们，只能代表你们的资金方。

流产：悄无声息

分娩声嘶力竭的喊叫会带来可喜的生命；流产则悄无声息。

在东湖反填群里，有各种各样目的的人，对五毛的警惕使得群主对每一个说出不同意见的人施以踢群的决定。也许，无论结果再正义，过程的不正义还是会伤害可持续性。

在周六散步活动计划初步形成的那一天，群里有一个成员和我小窗，她给了我一个豆瓣链接，显示的是一个青年人的兴趣团体。更准确地说：这是一个精英团体，他们以此与普通群众划清界限，或者说，和他们所认为的群氓划清界限。

她对我提出的若干途径表达了兴趣和认可，但要求我和另外一些人合作，因为，如她所说：“那个什么东湖反填群蛮多傻逼起哄烦死了，又是散布又是发传单的帮倒忙”。我提出温和的行为艺术和抗议在很多城市都起到了明显的效果，但她说：“我们根本就不（做）什么行为艺术和散布，他们找不到媒体是因为他们不是媒体的人，我们媒体的人多就找媒体播了。他们找不到图纸是因为他们不是官场的人，说到底是因为普通老百姓其实做不了什么”。

或许，中国最大的歧视是普通老百姓之间的歧视。资源越少，越习惯于歧视他人，否则，害怕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也会被那些下等人分了去。

用她留给我的警告作为这场流产的散步活动的结尾，以此，为我们付出的多多少少的努力，为了那些期望获得更美好生活并采取行动的人，为了那些仍满怀希望的人做一注解。

“我不反对你们唤起注意，但是我只能告诉你，上面已经告诉我了，就在等着大家游街，然后当作危害社会治安处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