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请嘉宾：郑州你我健康服务中心主任 曾春娥

访谈时间：2010年01月29日16：00—18：00

访谈地点：郑州日报社新闻大厦一楼直播间（陇海西路80号）

主    题：关注少女流产现象的背后

中原网播出时间：2010年2月2日星期二

近年来我国未成年人意外怀孕发生率以每年6.86%的速度递增。2009年五月，省会郑州出现了一个公益性的计划生育服务机构——你我健康服务中心，他们在三个月内，已免费帮助17位未成年少女（≤18岁）及20位24岁以下女性实施了人流手术。少女流产现象日益增加使得我们深度警觉。我们演播室就请到了郑州少女意外妊娠援助公益机构“郑州市你我健康服务中心”主任曾春娥。

记  者：你我健康服务中心很多网民朋友可能还不了解，首先请曾主任给大家简单介绍一下机构性质，和玛丽斯特普国际公益组织是什么关系？在郑州从事哪些方面和形式的工作？

曾主任：我先介绍一下玛丽斯特普国际公益组织，总部在伦敦，专门从事性与生殖健康的宣教和服务。她的创始人玛丽斯特普医生大家可能不是很熟悉，但是我们家喻户晓的“计划生育”这个词，就是玛丽斯特普医生在1921年创造的。直到她去世的1954年，才被全世界广泛接受。郑州你我健康服务中心的设立是郑州市人口和计划生育委员会引进玛丽斯特普的国际合作项目的一部分，具体由管城区人口计生委与玛丽斯特普国际组织中国代表处合作创建，是河南省第一家政府与国际公益组织合作的生殖健康诊所，是郑州市“创建优质可持续计生服务项目”的示范中心，同时也是玛丽斯特普全球776家连锁诊所之一。你我中心接受玛丽斯特普国际组织中国代表处的技术支持、督导评估、项目支持。和青岛、西安、南京、南宁、东莞的你我健康服务中心一起，主要从事青少年的性与生殖健康的宣传教育与医疗救助工作。我们尤其关注低收入人群，特别是学生、流动打工青年，以及从事特殊的性服务行业的年轻女性。

记  者：少女流产不仅是一个医学问题，也是一个社会问题，它的现状，产生的原因，以及我们政府和非政府组织对于解决这个问题有何行动和做法，这些问题我们都希望在今天的节目中详细探讨。您能介绍一下少女流产现象的现状吗？

曾主任：根据国家相关部门的统计，这些年未婚流产的数量呈逐年上升趋势，全国每年有将近500万例。其中青少年约120万例，占四分之一。这个数字仅是官方医疗机构统计，至于那些在黑诊所做的还没统计在内。而且，未婚妊娠者越来越集中于青少年人群。进行流产的人中有50%是15-24岁的青少年，每分钟有10名少女进行不安全流产。这组数字显示，现在青少年性成熟期提前，初次性行为相应提前，由于缺乏正确的性知识和生殖健康知识，青少年在恋爱时感情冲动而发生意外妊娠的情况明显增多。2008年第四季度，你我健康服务中心开展了一次大规模的调查，调查人群主要包括在校大学生、初中以上中专和职业技术培训学校学生（不含高中生）、城市外来务工人员、工厂工人等四种来源，共回收有效问卷1809份，平均年龄是21.6岁。我们的结果是：（1）性行为状况不容乐观。第一次发生性行为的平均年龄为19.7岁，在发生过性行为的人中有14.0%的人在一年内有2个以上的性伴（2）生殖道感染发生率较高，性别、年龄、婚姻、文化、是否使用避孕方法是其主要的影响因素。（3）调查人群一年内意外怀孕的次数为1.7次。（4）一年内生殖道相关疾病及症状的发生率为30.4%，提示可能由于生殖健康知识的贫乏，性行为时缺失足够的保护，对这部分人群的生殖健康问题应引起重视，并加强对其恋爱、性行为的正确指导。

记  者：那么是哪些女性人群在流产？她们的特点如何？之前是否有采取正确的避孕措施，对性知识的了解程度有多少，通过哪些渠道？

曾主任：从你我中心从9月15日至12月底开始医疗援助统计数据来看，人工流产手术总共减免金额34020元人民币。人流服务对象年龄从15岁到43岁之间，以17-22岁之间居多，最小的15岁零三个月，少部分是高中生及大学生，大部分是流动打工妹。总的来说，15-24岁的青少女占到所有流产服务的45%左右。这些孩子主要通过我们在各种场所（学校、娱乐服务场所）开展的性与生殖健康讲座，或者通过参加了讲座的同伴口口相传而了解到我们的机构可以提供意外妊娠的援助信息。你我中心给每一个前来寻求帮助的女性都建立了健康档案，内容包括：月经状况、孕产状况、以及性行为相关状况。比如说，“您常用的避孕方法是：体外射精  安全期避孕  安全套  避孕药  宫内节育器  外用避孕药  紧急避孕药 ？您是否已经了解本次意外妊娠的主要原因？原因是？您是否已经了解能够有效避免意外妊娠的方法？您愿意选择的方法是？这个过程既是对当事者的了解的过程，也是对当事者进行避孕知识的解说的过程，当询问结束后，她不仅学到了知识，还做出了今后愿意采取的避孕措施的承诺。从我们开展的大规模的生殖健康调查得知，大部分的年轻人的性知识，来源于报纸、互联网、同伴、广播等途径，也就是说，正确的性知识和误区甚至是误导并存。比方说，一些年轻人认为性行为之后，女性立即小便，就可以避免怀孕，或体外射精不会怀孕等。

记  者：少女流产究竟对身体会造成了什么伤害？所谓的“可视无痛人流”真的存在“可视”使得对身体的损伤可以忽略不计吗？一边是生殖门诊求孕若渴却可能求之不得的30多岁女人们，一边是排队做流产手术的20出头年轻姑娘，这往往是很多医院共存的一个现象，是什么伤害了我们的生育力？对于年轻人，年轻女孩子您希望她们该懂得什么？

曾主任：人流时，女性子宫内膜不可避免地受到损伤，术后若不注意加强自我保健，则可导致阴道流血时间延长、腰酸腹痛、月经紊乱、闭经等。严重的可能导致子宫内膜变薄，导致不孕！反复多次人流、短时间内多次人流，均可导致子宫内膜的损伤、输卵管堵塞、盆腔炎等，最严重的后果就是导致不孕症。所以，不能以为人流手术轻松、简单，就把流产当儿戏！无痛也好，镇痛也罢，人流必需通过宫腔操作才能进行，所以表面上是一种无痛手术，但实际上是通过药物让女性感受不到疼痛而已，对子宫本身还是一种伤害。人流只能作为避孕失败后一种补救的办法，是节育手术中的下下策。人流手术和不孕不育这两块医疗需求火爆的原因，恰恰就在于我们的性与生殖健康的教育不够。如果我们的年轻人，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都能在第一次性行为发生之前，了解到性，以及由性带来的所有积极与消极的后果，就会对性行为更加慎重，作出对自己，也对她人负责任的选择。所以，咱们年轻人应该多积极的去学习了解性及生殖健康有关的知识，尤其是安全的，适合年轻人的避孕节育的措施，那就是安全套，以及短效口服避孕药的使用。在月经和白带这两个女性生殖健康标志物不正常的时候，一定要及时寻求医疗帮助，也是很重要的。

记  者：这几年我们也突然见到一些骇人听闻的消息，比如十几岁的女孩子在街头产下婴儿，年纪非常小不知所措的母亲、无任何医疗条件下恶劣的环境分娩、弱弱的小生命，虽然偶有爆出来这样的震撼新闻，但是这样的事实开始存在了，我们感到痛心，又可气，这些问题发生的原因是什么？

曾主任：少女流产事件，不单纯是医疗问题，更多的还是一个社会问题，其产生的原因主要有三个：（1）原因一：性教育的不完善。虽然早在70年代，我们敬爱的周总理就提出，性教育要进入正规的课堂教育，但是时至今日，我国的课堂性教育还是相当的薄弱，应试教育的传统导致对性教育的忽视是一个因素，年轻人的性知识、避孕节育的知识的普及程度还需要大力加强；而其瓶颈，在于专门的性教育师资的缺乏。玛丽斯特普国际组织在中国的大学生群体中开展的性与生殖健康的同伴教育，只能是一种补充。目前中国社会对男性在性生活中应该承担的责任没有充分提倡，女性的性及生育权利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社会性别意识不敏感等，都加剧了少女流产问题。（2）原因二：对婚前性行为逐渐理解和接受的社会环境的宽松。（3）原因三：药品及医疗机构大量的广告与误导。紧急避孕药广告 “有XX，放心爱”等广告通过各种媒体深入人心。民营医院的广告不负责任，出于赢利的目的，过多强调人工流产的便捷性，三分钟梦幻等，虽然也给与了青少年一个解决意外妊娠的选择，但让年轻人对意外妊娠掉以轻心。而民营医院不合理的收费也加重了年轻人的经济负担。这些现象和原因，提示我们要及时将意外怀孕的救助信息传递到这些弱势的未成年女性身边。我们应该做的，就是呼吁全社会对性与生殖健康教育的关注，以及增加意外妊娠援助的可及性，让更多年轻人知道我们的公益服务。

记  者：我们了解少女流产的现象，及其背后的原因之后，这个复杂的医学及社会问题如何解决呢？作为非政府组织，你我中心做了哪些工作？在我市开展的性教育通过哪些渠道，针对哪些人群，什么样的形式？

曾主任：我们的宣教是立体的，你我中心在玛丽斯特普的技术指导之下，在郑州市计生委及管城区计生委的协调和支持下，开设了性教育网站，并在四类人群中开展了大量公益性的、免费的性与生殖健康的宣教工作，分别是：大学生、技校学生、流动打工青年、商业性性服务人群。大学生中主要以学生社团开展同伴教育为主，争得学校团委或学工处的同意之后，培训同伴教育员，通过她们，以班级或院系为单位开展同伴教育活动。技校通过教导处老师的协助和组织，以班级为单位开展青春期健康讲座。流动打工青年则通过打工场所的管理人员的帮助，组织“我的身体，我的健康”为主题的健康讲座。小姐人群也是健康讲座，但因实际生殖健康需求更大，并且性病艾滋病相关的内容也加大了比重。在疾病预防控制部门的支持下，我们还为小姐人群提供免费的性病及艾滋病自愿咨询检测。同伴教育和讲座，都采用的是参与式的培训方式，注重和参与者的互动，并且在讲座后还提供面对面的咨询，加强实用性。在此，我们要特别感谢香港嘉道理基金会、全球基金的资助，有了她们的帮助，这些公益活动才得以开展。计划生育手术援助方面，在市计生委、管城区计生委的帮助下，我们将一直为18岁以下少女提供免费的玛丽斯特普普通人流术。24岁以下低收入女性可以申请减免。从去年9月到年底，已免费帮助17位未成年少女（≤18岁）及20位24岁以下女性实施了人流手术。我们的援助，一是弥补社会救助机制的不足；二是青少年友好、专门面向青少年；三是强调责任，强调咨询；强调流产后避孕、强调医疗服务的同时做好教育；强调低价优质；强调选择和充分知情同意；强调保护隐私。目前的医疗服务市场比较混乱，大价钱做广告，大打虚假的价格战，而实际上这些广告费最后都转嫁到青少年的身上。实际上增加了青少年的负担。

记  者：在工作中您发现的问题是什么？

曾主任：我们发现的问题有很多，但是我认为，有三个大的问题急需全社会的关注：（1）建立救助体系，考虑设置青春护航热线等方法，关注少女，尤其是经济弱势的流动打工少女；女性劳工为社会做出的贡献是巨大的，今年的《财富》杂志曾经以女性劳工作为封面，赞扬她们在帮助中国政府应对金融危机中的贡献。但是，她们得到的性与生殖健康方面的关怀和帮助，显然是不够的。大量的计划外妊娠、生殖道感染，以及遭受性侵害及性暴力等问题，发生率相对其他女性群体是较高的。她们的收入低，大部分没有医保等原因，导致在妇科疾病发生后没有能力负担而延误治疗，导致性与生殖健康的整体水平下降。（2）重视性教育，性教育不能仅仅是生理课教育，还需要加入性别教育，责任教育以及必要的有关疾病、避孕与流产知识的教育等；（3）紧急避孕药的滥用问题。不少人把紧急避孕药作为常规避孕药服用，殊不知，经常滥用紧急避孕药可能留下诸多后遗症，轻者引起内分泌紊乱发生闭经，重者抑制排卵，甚至造成终生不孕不育。紧急避孕药在一个月经周期里只能服用一次，对服药后的性生活无避孕作用。服用方法、次数和说明上，不同的品牌的紧急避孕药也各有不同，需针对个体情况，因人而异。如果不根据使用方法滥用，还可能出现避孕失败、意外妊娠等情况。现在出现了许多“周末夫妻”、一夜情、学校附近日租房等等现象，避孕药的滥用就更加严重了。

记  者：我们这个机构帮助18岁以下意外怀孕的少女进行免费手术，进行的是公益事业，但是也有一些不赞成这样做法的声音存在。有人认为，这些前去求助的未成年人，显然是在不恰当的时间做了不该做的事情，而像你我健康服务中心这样的公益机构，恰恰是为他们的错误行为造成的恶果埋了单，为他们清除了后顾之忧。这样，会不会造成一个负面影响，就是使未成年人少了顾忌，在性行为方面更加放纵，从而使未成年女性意外怀孕事件增多，形成一个恶性循环？对这种看法，您怎样看这种声音呢？

曾主任：这个问题的争议，和全球对性教育的质疑也是一样的，和中国政府对艾滋病人的四面一关怀政策的质疑也是一样的。首先，全球的数据表明，性教育并没有使得第一次发生性行为的年龄提前。这是对放纵论的反驳。其次，我们对于发生了意外怀孕的少女而言，她就是需要及时的得到计划生育服务的帮助，不对年轻人进行简单的道德批判，这就是我们一直秉承的玛丽斯特普国际公益组织的核心价值观之一：不评判的原则。之前我们也提到，少女意外怀孕背后所折射出来的社会问题，因此，我们经常拿中国政府对待艾滋病感染者及艾滋病人的态度，来鼓励人们对未成年女性意外怀孕提供援助。艾滋病感染者因为各种原因，比如有偿献血、不安全的性行为、卖淫、吸毒等原因而感染，但是我们的政府一视同仁，不仅提供免费的治疗，还给与感染者及其子女在生活、教育等方面的帮助。难道说，政府的这些行为，一定会导致我们更加放纵，更多感染艾滋病吗？事实表明，我国卫生部门对大众的艾滋病宣教、对艾滋病人的关怀和帮助，已经阻止了艾滋病在更大范围内的蔓延。因此，我借用卫生部门的一句话：“艾滋病病毒是我们的敌人，艾滋病人是我们的朋友”，我要说“意外怀孕是我们的敌人，意外怀孕的少女是我们的朋友”。

记  者：作为公益性的非赢利组织，你们和政府之间，是如何开展合作的呢？

曾主任：你我健康服务中心作为非营利机构，得到了政府多个部门的帮助。首先，玛丽斯特普的国际理念能来到河南，得益于河南省计生委科技处的陈若黎主任，她非常赞赏我们的工作理念，并把我们推荐给郑州市计生委，在经过了深入的沟通之后，市计生委给中心颁发了《计划生育服务机构许可证》，我们中心的每一个工作人员均通过了计划生育专业考核，颁发了《计划生育服务人员资格证》。管城区计生委为了引进这个项目，通过管城区政府协调，给我们提供了免费的业务用房。如果是管城区户籍的育龄妇女，凭借街道计生办的证明，我们免费提供人流、上取环的服务手术。我们向广大育龄群众提供优质的计划生育与生殖保健服务，在优质完成区计划生育技术免费服务任务的前提下，根据不同人群的个性化需求，不断开拓相关有偿服务的项目，扩大示范中心服务范围，同时向未婚青少年及流动人口提供避孕节育和生殖保健的服务。总的来说，结合玛丽斯特普国际组织的优势，我们期望通过你我中心的工作，逐步扩大服务人群、服务范围和服务内容，真正能去做到“五个结合”，即计划生育临床服务与宣传教育相结合、户籍人口与流动人口相结合、已婚育龄妇女与未婚青少年相结合、计划生育服务与全面的生殖健康保健相结合、辖区需求与整个城市需求相结合。摸索出一个具有可持续性与可复制性的城市优质计划生育服务模式。